容晏还没亮就从宫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初春清晨的寒气，此时低着头，更是深沉，沉默须臾，才开口：“除了他，还有谁？”
肆武料想他不会相信，犹豫半晌，才重重点头，“能恨太子恨到那种地步的，恐怕只有他了。”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打破了容晏心底最后一丝幻想，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轰然倒塌，竟没有察觉到手上的玉扳指不知何时割破了手指，一道口子出现在无名指上。
“王爷，您……”
他有些懊恼，擦了擦伤口，头疼地扶额，说：“没事，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门口传来敲门声，容晏说了句“进”，老管家便端了盏茶进来，忽略屋内凝重的气氛，他走进去笑道：“王爷，宫里传来好消息，说陛下醒了。”
容晏沉郁的心情总算有了那么一丝纾解，“人没事就好，本王这几日可能都要在宫里，府里的事你多看着点。”
自从容晏搬进宫里，就像在皇宫里安了家，平时很少回来，府里的事务让管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管家笑吟吟道：“那是自然，小的定会尽心竭力。”
他起身便要走，临走之前看着肆武，提醒道：“若还是他，不必往下查。”
肆武一愣，直到容晏走远，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其实来之前，他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王爷对那个人还是不忍心。
老管家见他在发呆，把茶端到肆武面前，和蔼地说：“肆武大人，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啊，这段时间您也辛苦了。”
他跟在王爷身边，见过最多的人便是肆武，肆武不但是容晏最器重的手下，还在军中担任总教头一职，天天忙上忙下，神出鬼没，他难得跟肆武说上几句话，这回凑近一看，这位小兄弟长得是一表人才，容貌俊朗，看起来年纪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已和容晏一样，成就非常人可以企及。
小兄弟轻轻推开茶盏，冷冷道：“不必，多谢。”
说完，抬脚便离开，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老管家无奈地看了看还在冒热气的茶水，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容晏去看望嫤初时，嫤初已经睡下，询问佩儿：“她醒来以后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可找太医看过？”
那日嫤初口中吐血不止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容晏生怕一时没注意，这个瘦弱的女孩就香消玉殒了。
“王爷放心，太医看过了，体内的余毒已清理干净，没有生命危险。”
确定人没有大碍，容晏才松了口气，差人给婉初报了平安，放心地回境春斋批奏折。
他是个劳碌命，一刻偷不得闲。
容晏一旦投身正事中，便会全神贯注，他少年时练武也是如此，加上天赋高，学得总比旁人快，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大黑。
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容晏停下手中的朱笔，竟露出神伤的神情，眼神茫然，就像受伤还在逞强的野兽，回到自己的洞穴蜷缩着舔舐伤口。
他深深叹了口气，想起还在府里的阿朱，忽然羡慕起那个傻子来，人啊，果然不能过得太聪明。
同一片夜空下，一道匆忙的身影行走在黑暗中，来到一座宫殿前。
守门的侍卫将人拦了下来，怒喝：“来者何人？”
壮实的侍卫跟前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婢，她低着头，温声细语地说：“婢子是来给长公主送晚膳的。”
闻言，侍卫们没有多加盘问，便把人放了进去。
宫婢走进留春堂，直奔正殿而去，一手拎着食盒，推开门走进去。
妍初失神地坐在床榻上发呆，听到门开的声音，眼皮子都懒得抬，一如既往地说：“滚出去，本宫不吃。”
几日未进食物，妍初嘴唇发白，状态不比躺在病榻上的嫤初好多少，宫婢放下食盒，借着烛光看向妍初，忙走去跪在她床边，小声说道：“公主，婢子是来救您的。”
妍初这才屈尊扭了扭头，烛火摇曳，眼前容貌清秀的宫婢瞧着陌生，她皱起眉头，迟疑地问：“你是……母妃派来的人？”
宫婢摇摇头，说：“是陛下让婢子来的。”
妍初万万没想到是嫤初，狐疑道：“她让你来救本宫作甚？就不怕本宫害她？”
她想不通嫤初想做什么，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那么好心，一脸防备地看着宫婢。
宫婢仿佛没看到妍初眼中的警惕怕有人进来，慌张地往屋外瞧了瞧，关上门，才走向妍初，快速说：“陛下相信此事不是您做的，一定是摄政王在陷害您，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摄政王得逞，所以才吩咐婢子前来救您。”
闻言，妍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解，“为何？”
宫婢的话令妍初费解，难不成这两个人的关系比她想象得还要差？
妍初嘲讽似地轻哼一声，容晏这个傻子费尽心力地给白嫤初铺路谋划，可惜人家不领情，还怀疑他居心叵测，这两个人可真是好笑。
然而宫婢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其实摄政王一直想杀您，当初您回宫时，摄政王便逼迫陛下赐死您，陛下抵死不从，他这才算了，这一回他费尽心思陷害您，定是有不可告人的企图，陛下怕他再害您，特地派婢子救您出去。”
妍初瞪大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喊：“不可能，你骗我！”
宫婢连忙捂住妍初的嘴，幸好留春堂大，没有让她的声音传出去，等了片刻外面还是没有动静，宫婢才敢放开妍初，焦心地对她说：“长公主，婢子所言句句属实，摄政王狼子野心，怕您回来会和陛下抢皇位，到时候分散他的权利，他便不能挟天子令诸侯，所以想永绝后患，可是陛下仁善，不忍残杀亲生姐妹，才让您活到了今日，现在看来，摄政王已经等不及了，您必须尽快逃走，走得越远越好，远离是非，才能保住性命。”
宫婢说了这么多，妍初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容晏想杀了她的震惊。
即便和容晏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妍初还是相信他们之间有那么一丝情分，否则容晏又怎么会在明知道是她下毒的情况下，还放过她，可原来容晏为了自己权利私心，早就想牺牲她了。
她竟然费尽千辛万苦从匪徒手里逃脱，可在回宫之前，又从鬼门关走过一回。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相信他真的这么绝情。”妍初流着泪自言自语，无法接受事实。
宫婢不管她，自顾自地解衣服，“公主，来不及了，婢子不能逗留太久，您快换了婢子的衣服逃出去，宫外有人接应，您出去了后就别再回来了，保命要紧啊。”
妍初就像个提线木偶，彻底没有了神志，等再次回神，两人的衣服都已经换好了，宫婢伸手从食盒美味的糕点下面，掏出一只锋利无比的匕首，交到妍初手中。
“长公主，这把刀留给您防身用，您快走啊。”
妍初看着她焦急的脸色，又想起容晏清冷的面庞，紧紧攥着拳头，眼尾红肿，满是悲愤，“走？皇宫是我家，大燕本也就是我的，凭什么让我去外面苟且偷生。”
宫婢怔了怔，怕她做傻事，拉着她手劝道：“长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走开！”妍初甩开她的手，“我不要你们假好心。”
宫婢想说什么，妍初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带上食盒跑了出去。
“长公主！”
白天乌云蔽日，晚上也没有霜蟾的影子，妍初借着漆黑的夜色顺利躲过守门的侍卫，逃了出去后没有往宫门走，而是直奔境春斋。
宫里所有人手大部分都调去上阳宫，晚间的境春斋无人把手，也不见烛火，妍初一路通畅无阻，凭借自己的记忆，摸到主殿。
她轻轻推门，连呼吸声都控制得极低，提着裙角走了进去，曼妙的影子落在地上拉得很长，她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向床榻，门外的风悄无声息地跟着她钻进来，她慢慢掀开帷幔的一角，透过露出来的缝隙，妍初看见鼓起的被褥，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
她想起自己幼时常跟着容晏喊“哥哥”，他很少有所回应，但偶尔也会对她回头，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可现在这一切全变了，印在她脑海里最深的，就是容晏含蓄的笑意背后暗藏的杀机，妍初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快步走上前猛地掀开帘子往被褥上疯狂地刺，空气中“咻咻”声接连不断，每一刀用尽了力气，生怕里面熟睡的人死不透。
没有几下妍初就觉得不对劲，这里面太柔软了，没有刀入血肉的畅快，她拿开被褥，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半人高的长形软枕，里面的棉絮被她刺得惨不忍睹，满床狼藉。
妍初的手瞬间变得僵硬，她只觉后脊一僵，脖子上悄然多了一抹冰凉的寒意，光滑锋利的刀面映照出她恐惧的面容，她一松手，便是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在安静的屋内尤为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