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上阳宫灯火通明，嫤初刚喝过药，睡意浓重，佩儿见她想睡得紧，给她点上宁神的香，驱散殿内的药味，便要退下了。
前院里传来嘈杂声，佩儿看见黑夜中，一个影子疾步走过来，衣诀飘飘，待人走近，她才注意到那人脸上的阴沉。
“婢子参见王爷，哎，王爷。”
佩儿赶忙拦着要冲进去的容晏，顶着压力说：“陛下已经歇息了，王爷若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容晏连个余光都没施舍，从她身边越过，走进长秋殿，只听嘭得一声，宫门紧紧合上。
佩儿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容晏的意图。
嫤初刚躺到床上，还以为是佩儿进来，掀开帘子正要说话，容晏就像一道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叫人，手上一阵剧痛袭来，她硬生生地被容晏拖了下来。
嫤初吃痛地叫了一声，容晏一手拎起她的衣领，目光如刀子一般剜着她身上的肉。
“容晏，你这是做什么！”嫤初脸色变得惨败，胸口有点喘不上气，声音也在颤抖，浓浓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陛下，您似乎还没学乖。”容晏冷笑道，“您以为，您坐上这个位置，就真的是皇帝了？只要本王愿意，别说皇位，便是您的性命，本王也能随时取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放开我。”嫤初呼吸不畅，紧紧抓住容晏的手，想把禁锢她的力量拉开，奈何她浑身发软，竟使不出一点力气。
就在嫤初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容晏终于放手，把她扔到一边，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白嫤初，你的一切都是本王给的，你依附本王生存，就该好好做一个傀儡，最好不要生出其他心思，否则，本王不介意，再换一个皇帝，到时候你是生是死，就不是本王操心的了。”
嫤初全脸泛红，捂着脖子缓气，耳边的声音渐渐虚化，可容晏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甘心，用尽力气才说了一句：“我什么都没做。”
然而这只换来容晏的不屑，“看来你还不服气呢。”
服气？她怎么可能服气！
嫤初攥着衣角，伏在地上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可窒息感一直没能消散，她双手颤抖，巍巍颤颤地从腰间取出一个月白药瓶，连忙从里面倒出一个黑乎乎的药丸，还没送到嘴边，便被一只手打飞，滚到离她两尺远的地上。
嫤初瞪大了眼睛，眼中的希冀破碎得不见一点痕迹，容晏唇角微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瓶，就像把玩什么好玩的小物件，拿到她眼前晃了晃。
“陛下想要这个？”
低沉的嗓音充满调侃的意味，嫤初知道他不怀好意，可窒息感淹没了一半大脑，她的喘息不断加重加快，手够不到药瓶，只好拼命点头。
得到了回应，容晏嗤笑一声，缓缓站起来，一手插在腰前，另一只手举着药瓶，抬起蟒蛇绣纹的玄色官靴，一脚踩在嫤初瘦弱的背脊上，把她好不容易微微抬起的身子压了回去。
容晏居高临下地睥睨道：“那你说声你错了，本王就把药给你。”
明明求生欲在脑中占领更多的位置，可嫤初在这时候却犹豫了。
让她对别人服软认输，她做不到。
更何况还是容晏这样刻薄之人，嫤初不说话，可喘气声越来越大，就像搁浅的鱼儿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濒临死亡的绝望更压得她喘不过气。
嫤初没有说话，容晏也没有松口，看着容晏古井无波的眼眸，嫤初没由来地恐惧，耳边响起母亲执拗的声音。
“孩子，你一定要走出去，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帝王。”
她一定要成为真正的帝王。
嫤初红着眼，大口地喘气，说话声几不可闻，但还是收入容晏的耳中。
“我……我错了。”
听到想听的话，容晏一松手，药瓶应声而落，碎在地上四散开来，露出里面几颗救命的药丸。
嫤初伸出青筋暴起的手，摸到一颗药丸，瓷片的尖锐部位深深地扎进她的手腕，没一会儿就见了血，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把药丢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此时的嫤初丢掉了所有的矜傲，只想活下来，容晏看着她呼吸渐渐平稳，才收回踩在她身上的脚，掸了掸宽大的衣袖，居高临下俯视她，冷冷地说：“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陛下，您可得好生珍重。”
殿外寒风凛冽，就在佩儿的手快冻僵时，才看见那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容晏褪去一身寒气，又变回持重冷淡，风光霁月的模样。
佩儿心头一震，怕嫤初出事，忙福了一礼，快速跑进殿中，一进门便见到嫤初趴在地上，双目紧闭，没有半口气出来。
“陛下！”
佩儿的惊呼让要离开的容晏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眸色幽冷，深不见底。
李太医白日里还暗暗叹息嫤初多灾多难，晚上刚歇下就被叫到长秋殿，一把老骨头折腾得死去活来，还要面对容晏那张阴寒无比的脸，这才发现，多灾多难的不是嫤初，而是他这个老头子。
幸好容晏没有盯着老头子给嫤初把脉，否则他怕自己紧张，手一抖，就给嫤初诊错了。
殿外，佩儿“扑通——”一声跪在容晏跟前，解释道：“王爷，您一定是错怪陛下了，陛下自苏醒，婢子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连上阳宫的门槛都没见到，更不曾和哪个人接触过，又怎么可能使唤人去救义阳长公主呢。”
不用佩儿说，冷静下来的容晏心中也生出许多怀疑——嫤初住在冷宫多年，一直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就算现在身份地位有转变，拿她当真皇帝的也没几人，那个宫婢为何要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如果白妍初没说谎，那就说明，是有人故意操纵这一切。
那么，这个人究竟藏着什么目的？让他在愤怒之下杀了白嫤初，能有什么好处？
容晏下意识又想到了那个害死怀宁太子的凶手，这个人若当真和皇室有仇，可却一直没有对白嫤初下手，今日之事会不会就是这个人所谋划？自己不好下手，便来了一个借刀杀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一石二鸟。
李太医把完脉后出来，打破了容晏的沉思，禀报道：“王爷，陛下是方才哮喘犯了，又急火攻心，体力不支才晕倒，陛下身体亏损得厉害，可千万不能再刺激她了。”
这话就是说给容晏听的，容晏面上表情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可是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床榻。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本王明白了，这里有劳李太医费心照看，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李太医求之不得，“是，恭送王爷。”
容晏走得急匆匆，想要回去审问那个救人的宫婢，迎面撞上惊慌的侍卫，侍卫半跪在他跟前，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王爷，不好了，那个宫婢死了。”
“什么？”
容晏赶去留春堂，留给他的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苍白的面容依稀可以看见生前的清秀可人。
“她叫蔷薇，据说是尚宫局司制房的长使，属下等人来抓她时，她没有反抗，大家都以为她是放弃了抵抗，谁知……谁知她趁属下不备，一头撞向属下的配刀自尽……没救回来。”
容晏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怔怔地望着尸体，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尚宫局的司制呢？”
“属下在。”刘司制低着头走出来，不敢去看蔷薇的尸体，忙解释道，“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容晏冰冷的视线嗖嗖刮过去，怒声质问：“她是你的人，你跟本王说不知道？你管辖的地方里头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该当何罪！”
刘司制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哑口无言，后面的吴尚宫见她应付不来，才走上前替她说了，“回王爷的话，属下是知道蔷薇的，她是属下看着长大的。”
容晏看向吴尚宫不语，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蔷薇并非来历不明，她身世清白，是十五年前的大选，选出来的宫人，进宫的时候才七岁，并无特殊的背景，原是留着给公主做婢子的，后来因着做刺绣的天赋高，才被调到司制房，她手艺出众，为人热心善良，在宫里一直踏踏实实，前几日属下还拟好文书，打算提拔她为典制，没想到……”
在宫中，女官都是有品级的，和一般宫婢女史不同，蔷薇在尚宫局多年，年纪轻轻能成为长使，说明她确实有点资历和本事，而能得吴尚宫赏识，提拔为四品典制，不但要手艺资历过关，祖上三代和过往的言行举止都是要查得清清楚楚，不能存有一丝污点，谁也想不到，蔷薇最后会出了这样的事。
刘司制忙附和：“对啊，蔷薇平时很老实，又上进，一心想着要出人头地，陛下登基的冕服便是她亲手设计，有一半还是她连夜赶工绣制的，手艺精湛，尚宫局的人都喜欢她，我们这些人更是有意栽培她，属下真的不知道她是受了何人的蛊惑。”
宫里惯是会踩低捧高，出了事皆巴不得把自己撇得远远的，容晏见她们两个人都对蔷薇赞不绝口，有心维护，愈发觉得胆颤。
是啊，这样的小宫婢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是不是也有人和她一样，那个在众人面前最老实本分，最不可能的人，却暗地里害死了成帝和白祁华。
容晏无力地抬手，让他们把尸体带下去，两个侍卫把蔷薇拖下去，动作太大，从她身上抖出来一个手帕。
容晏不经意地一瞥，上面的图案引起容晏的注意，他缓缓蹲下，从地上捡了起来。
吴尚宫看了看，说道：“这是蔷薇自己绣的手帕。”
容晏不由怀疑她们对蔷薇的夸赞都是在弄虚作假，因为这上面的图案，让他实在看不出来出众的绣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