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朕记得不错,凤兮女帝曾经也是奴隶出身。”
百年之前,正逢乱世,战俘多不胜数,民不聊生,奴隶制也在那时出现空前绝后的兴起之势,被压迫的奴隶们过着饥寒交迫,不见天日的生活,凤兮女帝就是在这种严峻的局势下出现。
因着年岁久远,史书上关于凤兮女帝的记载并不多,她为帝之前的身世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嫤初除了知道她是个奴隶,善于谋略,用兵如神,其余的一概不知。
“不错,凤兮女帝就是奴隶出身,她历尽艰辛,征战四方,辛辛苦苦打下了大燕的江山,为大燕天朝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登临天下,却从来没有提过废除奴隶?”
嫤初微微怔忪,想了想,却想不出一个头绪。
既然凤兮女帝也是奴隶出身,这个世道对奴隶有多么不公,她最能感同身受,按理讲她做皇帝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对奴隶的改革,可她却从来没有实施过。
“凤兮女帝的兄长狼子野心,推翻了女帝政权,可归根究底,其实是因为凤兮女帝对奴隶生活改善没有任何作为,大家才联合起义,当年她能够建立大燕王朝,正是依靠底层的奴隶、流民的力量才得以出头,这些人一旦不要命起来有多可怕,她最清楚不过,却还是不曾安抚过他们,陛下有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为什么?说句大不敬的话,总不能是因为她蠢吧?”
“蠢”这个字用在一代女帝身上实在过于滑稽,凤兮女帝在位短短十年,大燕百废待兴之时,能让百姓免于战乱,朝堂之上能人辈出,万国不敢进犯,这样有胆识的女子,和“蠢”永远沾不上边。
可惜女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抵不过一个天命,终究葬送在自己人手里。
嫤初思索片刻,答:“因为凤兮女帝深知,这些人群太过庞大,一旦翻身,势必影响贵族,届时便会导致大燕无人可用。”
容晏难得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沉声道:“不错,那时候朝堂上大部分都是前朝旧部,且一半臣子都是百年家族基业的贵族出身,打天下时只需要几个有脑子的人指挥,数不尽的不要命的人前仆后继去拼,但治理国家,这些人根本帮不上忙,而要提拔寒族的有志之士,还要漫长的时间,可大燕初期根本就等不起。”
嫤初茅塞顿开,“所以凤兮女帝初登基时顾不上奴隶和寒族,为了拉拢有权势人脉的士族,甚至不惜打压奴隶们,最终才让她兄长有机可乘,煽动所有奴隶一起造反。”
那时候的士族一定也有危机感,有一个奴隶出身的君主,他们这些人得不到君主的保护,为了保住家族荣耀,多次给凤兮施压,即便她有心改革,条件也不允许,她不仅仅是要翻身,还要做一个国家的好君主,只能把改革放后面,一放,就是十年。
十年里,凤兮能做的,只有改变女子的地位,改变腐朽没落的思想,却始终在对奴隶的改革上毫无建树。
百年前的士族人才辈出,不像现在个个靠啃家底,烂泥扶不上墙,当年每个家族随随便便都能挑出几个在史书上数得上号的人物,根基稳固,轻易不能动,所以凤兮一登基,就娶了当时手握重兵的冯氏家族嫡长子冯闵为西宫贵君,盛宠不衰,这才能帮她坐稳这皇位。
也正是因为士族委实不争气,当年凤兮一个字都不敢提的事,百年后愣是让嫤初把诏令都发了下去,可是这一次,却是寒族在极力反对。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那些不可一世的贵族都无能为力,平民百姓即便反对也没有用,朕又何须瞻前顾后?”
闻言,容晏一笑,笑她太过天真。
他淡淡说:“所谓人多势众,聚沙成塔,陛下不觉得,如今那些平民百姓,和当年造反推翻女帝的奴隶们是一样的吗?”
嫤初怔了怔,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
她以前以为,挡在她面前的,只有容晏这个绊脚石,可原来,挡在她面前的人,有那么多。
可真是,让人讨厌。
嫤初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好在她隐藏得好,没有让容晏察觉到。
她深吸一口气,问:“那摄政王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
容晏笑了笑,“臣说的,陛下都会照做吗?”
嫤初不解,“朕既然问了,自然是要听你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容晏满意地点头,拱手道:“陛下,臣确实有一个法子。”
“请讲。”
“陛下此举,操之过急,不如循序渐进,先废除奴隶制,将奴籍和贱籍合并,可买卖服役,归刑律保护,且不限科举,陛下以为如何?”
嫤初想了想,点头道:“科举虽不限贱籍,可贱籍之人,能识得几个字都算好的了,对于士族威胁不大,这样既能废除奴隶,又不危害平民和贵族的利益,还能为朝廷广纳贤才,如此一来,可真是一箭三雕。”
嫤初越想越激动,这种面面俱到的方法,她先前怎么就钻进死胡同里,想不到呢。
容晏见她脸上的笑容轻松许多,竟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一声,说:“其实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必要非揪着一个点不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凡事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陛下和薛良友呆久了,可别学他一样顽固不化,到时候,跟凤兮女帝一样,群起而攻之,就得不偿失了。”
容晏说话向来一针见血,又毫无顾忌,与其说是教训,倒不如说是警示。
嫤初像是没听出来,笑道:“朕,受教了。”
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可这笑容若是让外人进来见了,定能窥见隐藏在深处的寒意。
透过缕空雕花的窗棂,能看见天边那一团火红的朝霞红光,御书房里即便没有点上蜡烛,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天快放亮,容晏在这站了一晚上,早已疲倦乏力,此时此刻,只想回府睡个回笼觉。
“陛下请及早修改诏令,臣先行告退。”
“摄政王辛苦了,朕容摄政王在府中休沐三日,好好休息。”
“谢陛下恩典,臣告退。”
容晏施施然地离开,在嫤初的注视下,缓缓消失在霞光下。
天边旭日东升,金灿灿的光芒透过窗棂洒在嫤初身上,她眸光微沉,脸上映着霞光,喃喃道:“容晏,朕不会像她,但是你,一定会是第二个她。”
容晏回到府邸时已是辰时,眼皮昏沉到抬不起来,差点被自家门槛绊倒,他不由自嘲,不用嫤初容他休沐,他也要告假在家,好好养病。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肆武一身玄色劲装,迎了上来,容晏顺手扶着他走,才算好受一些。
肆武察觉出异样,关切地问:“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昨夜进宫着了风寒,扶本王回去歇息。”
“可是属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禀报。”
肆武这话说得发虚,显然是不愿意在容晏生病时打扰他休息,可容晏倒是不在意,挥了挥手让他说下去。
这下肆武没了顾忌,把今日一大早,众臣之间流传的谣言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肆武的话,容晏的眼神愈发锐利,嗓子压得很低,令肆武恨不得把头藏进地缝里头。
“有人说,废除奴籍和贱籍的主意,是本王跟陛下进言的?”
肆武答:“是,那些大臣听说了,个个义愤填膺,都说……说您不厚道,居心叵测,两面三刀……”
“闭嘴,说一句够了,谁让你这么实诚。”
要不是容晏出言阻止,肆武恐怕恨不得那些人对容晏的辱骂全复述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肆武对容晏不满,故意借那些大臣的嘴来骂他。
当然,肆武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觉得这些人可恶,他没法动手,只能跑来告状,让王爷去收拾他们。
“王爷恕罪,属下只是据实禀报,那些人说话难听,属下也听不下去了,而且,就连王丞相等人似乎都对您颇有微词。”
容晏沉着脸不说话,他明白其中利害,其他人就算了,可王丞相是他的人,如果连自己人都跟他离心,那就太可怕了。
“知道是谁流传出去的吗?”
肆武一怔,有些难以启齿,低着头弱弱地答:“是容大人。”
“容沛?他还敢作幺蛾子!”容晏甩袖怒道,“还有呢,他为何要这么做?”
能理解容沛不接受改革的心情,容家早不复往年光辉,容沛的身体亦是一年不如一年,此时削弱贵族势力,容家必会落败,可他不能接受,为何容沛至今还不忘四处抹黑他!
“属下无能,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原因。”
容晏冷静下来,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或许,本王知道是谁了。”
“啊,谁?”
“王爷,你回来了!”
肆武抬头望去,看见阿朱一奔一跳地向他们走来。
容晏看到阿朱就头疼,随手把肆武推了出去,“你拖住他,本王去休息了。”
一点点预兆都没有,肆武呆呆地望了望容晏匆匆离开的背影,再回头看了看阿朱,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朱走到他面前,奇怪地问:“王爷怎么见我就跑呢?”
肆武干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闻言,阿朱用自信满满的语气答:“可能是因为他怕和我走在一起,会令他黯然失色。”
肆武一拍脑袋,忍住不嘲笑他,冷哼道:“还真难得,让你用对了一个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