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难断家务事,嫤初虽然同情薛夫人,可她也不好插手他们夫妇的感情之事,安慰道:“想来薛大人应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姐姐该多担待包容才是。”
不过这话安慰不了薛夫人,日子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个中滋味,旁人又怎么能感同身受。
“陛下说的是,夫君平日公务繁忙,原是妾身多心。”
薛夫人说话轻轻柔柔,声线缓慢,落寞的表情让人生怜,嫤初不由对那位薛大人起了好奇之心。
何以有一个娴静温婉的夫人,却能做到视若无睹?仕途上再春风得意,不解风情未免失了乐趣。
嫤初心里那个不解风情的薛良友在宫里议事到深夜,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到府邸,府内静悄悄,唯有主院的一个寝屋还为他留着烛火。
看到薛良友的身影,坐在桌边昏昏欲睡的薛夫人立马醒了神,迎上去说道:“夫君回来了,我早备好了洗澡水,现在应当凉了,我再去烧。”
她刚走一步,就被薛良友拉住了。
“没事,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了。”说着,薛良友走进屋里,坐到薛夫人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倒了盏茶水,说,“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歇息?”
薛夫人面色困倦,勉强笑了笑,“你不回来,我也睡不好,就在这里等你了。”
“嗯,下次你不用等我了,我要是回来晚了,就去书房歇着,不吵你。”
薛夫人哑然,眼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正直又贴心,这些日子辛苦了些,面容颇为沧桑,两撇胡子规矩地贴在嘴巴上,既不稀疏,也不杂乱,即便没有她,他也能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
连说话都带了不少疏离。
相敬如宾的感情不是她想要的,但似乎,能做到他们这样,已是月老开了恩。
半天没听到妻子说话,薛良友也没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松了松领口的衣带子,问:“今日你不是去见了陛下,一切可顺利?应该没有错了规矩吧?”
薛夫人深吸一口气,淡淡地答:“没有,我行事都有分寸,礼仪也都做得周全,何况陛下也不是刻板之人,待我甚好,不在乎那些虚礼。”
薛良友点头,他和女帝交流不多,但大抵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妻子没在宫里受冷落,便放心多了。
他站起来示意薛夫人宽衣,薛夫人走过去,给他解了腰带,脱下外袍,又说:“陛下说,她想提拔你,这次殿选,让你做主考官。”
闻言,薛良友眯了眯眼,“嗯,我知道。”
见他不是很高兴,薛夫人不解,“夫君,我怎么看你不是很高兴。”
“哼,有什么高兴的,你可知副考官是谁?”
“谁?”
“摄政王。”
薛夫人一怔,稍稍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陛下这是在逼你?”
薛良友不语,先帝在时,他确实深受器重,可后来容晏出现,他渐渐就边缘化了,新帝上位,容晏把持朝政,局势尚不明朗,他暂时不想站队,始终保持中立。
可这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没有明主出现,容晏虽有能力,可目的不纯,忠奸难辨;女帝又太小,没有能力和容晏抗衡,且目前没看出有何突出资质,似乎都不是可以效忠的明主。
其实容晏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他欣赏容晏的才能,一直在考虑,没想到陛下又使出了这一招。
不让容晏做主考官,不过是怕容晏借着这个身份做手脚,结党营私,在考生里头培植自己的亲信,而让他做主考官,等同于把他和容晏放到了一个对立面。
这样他就不得不提早做选择,要么选容晏,两人联手,要么就选陛下,帮陛下盯着容晏,并培植他们自己的人。
可他哪个都不想选,当真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那你就不要应下做主考官。”
薛良友叹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陛下的圣旨下来,若是不应,那岂不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
薛夫人确实不懂,可是她的心忍不住偏向嫤初。
“我觉得陛下是个明君,不如……”
“他就算不是明君,那我也要规劝她、辅佐她,可我现在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得罪容晏,那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夫君,摄政王到底只是臣子,你们都一样效忠陛下,如今陛下有意拉拢咱们,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就是了,只要你公事公办,不给人留话柄,谁还能为难了你。”
薛良友叹口气,穿着中衣坐到床上,若有所思,“那倒也是,不过,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啊。”
容晏倒没有薛良友那么纠结,欣然接受,只是这两人确实处于对立面,平日里容晏和薛良友难免多怼几句,很快殿试结束,考官打完分后,出了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有两个考生的成绩并列第一。
但是,状元郎只能有一个,两人的文章不相上下,众人犯了难,不知该定哪一位。
于是,支持两位考生的大臣分成两派,据理力争,都觉得自己说得对,尤其是容晏和薛良友,几乎要把奉天殿的房顶掀了。
“陈琦文采斐然,才思敏捷,于策论又有其独到见解,令后生可畏,臣认为,陈琦应为第一。”
话音刚落,薛良友立马反驳,“摄政王此言差矣,陛下,臣还是觉得王秋生才更实至名归,历任新科状元都会被陛下委以重任,可不单单纸上谈兵即可,王秋生曾经在县衙当过差,少年时游历过天下名山大川,不但学识渊博,见识也广博,日后必定大有作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容晏嗤笑,“照薛大人这么说,旅客、侠客也都是做官的料子咯?”
“你偷换概念!”
“王爷,薛大人,二位不要吵了,与其这么为难,不如让他们两个重新再考一次。”
容晏嗤笑,反问:“科考不是儿戏,因为朝廷的选派失误,已经延误了一年,如今又要让这两人考一次,传了出去,百姓会怎么想?”
众臣噤声,谁能想到,临了临了,还有两个人成绩一样,偏偏若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两人无论谁屈居第二,恐怕都不会甘心。
薛良友不和容晏掰扯,转头对高位拱手道:“陛下,臣请陛下定夺。”
容晏眼神晦暗不明,看向高座之上的女帝,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这两个人可真实越来越有趣了。
嫤初一直未曾发话,当薛良友请示时,她把视线转到风轻云淡的容晏身上,仿佛已经猜到她会选谁。
“朕觉得,薛爱卿所言极是,这届新科状元,便定王秋生,陈琦为探花,摄政王觉得呢?”
这是嫤初第一次公开和容晏对着干,众臣面面相觑,紧张地看容晏的脸色。
容晏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平淡地颔首,“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听到容晏没有反对,薛良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再和容晏继续在大殿之上争论不休。
“那众位爱卿可还有别的想法?”
摄政王都同意了,他们哪里还敢说一句不是,忙异口同声地说:“臣等无异议。”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这么定下了,另外还有一事,薛大人劳苦功高,为朕兢兢业业,其妻温柔贤淑,钟灵毓秀,朕今册封薛李氏为三品浩命夫人,赏百匹绸缎,百两白银,以作嘉奖。”
明明是好事,薛良友越听越觉得不对,容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愈发炙热,他后背不禁冒起冷汗,忙跪下谢恩,“臣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众臣议论纷纷,薛良友的夫人是何许人也,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夫妇俩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薛李氏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朝廷三品诰命的荣誉,可是还没等他们反对,嫤初就宣布退朝,他们也只能欲言又止,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容晏自始至终都阴沉着脸,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喘,唯恐惹到这位阎王。
萧戚进宫,下了朝后,嫤初便带着他在宫里四处散步,熟悉皇宫。
事实上,皇宫萧戚比她还要熟。
“孤幼时最爱在那假山处玩,那里面才真是狡兔三窟,藏里面很难找得到人,可惜后来成帝怕里面藏刺客,推翻了一半,现在倒没有从前那般有乐趣。”
嫤初顺着萧戚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多了几分兴致,笑道:“陈王在燕宫的日子,想来还不错。”
萧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客套道:“成帝仁厚,宫人们也都善待孤,确实……还不错。”
嫤初没有再说话,她虽长在冷宫,可她有眼睛,成帝昏庸易怒,宫人们也一贯爱踩高捧低,无亲无故的异国质子在燕宫能活下来已非易事,别指望从前他能像现在这样被当成贵客一般供着。
否则当初求娶嫡公主,就不会采取那般强硬的手段,那时候陈国刚刚停战,元气大伤,以开战威胁只为求娶一个女人已是违背常理,成帝竟然也能应允,唯恐遭到陈王报复,可见陈王在燕宫做质子那段时日着实不太好过。
“听说陈王和朕的皇姐及摄政王都是交情深厚的知己好友,可是真的?”
萧戚的表情渐渐柔和,没有之前的客套,笑起来如沐春风,低声说:“孤和贵国摄政王的确是知己,但和长公主……陛下应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