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初的目光落在了那盏白兔灯上,因为放置太久,已经不会再亮了,可她还是不舍得拿下来扔掉,就一直放在那里。
她笑着答:“那是摄政王从宫外带过来的,朕很喜欢,就留下了。”
婉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
婉初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小孩子最喜欢动物灯,她很小的时候,也喜欢过这种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嫤初平时很稳重,没看出来也会喜欢这个。
闻言,嫤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失神地苦笑了一下,说:“其实我确实不喜欢,只是以前有个人也送过我这个,所以……我就是有点想她。”
婉初问:“是谁啊?你若是想他,可以把他宣来陪你。”
嫤初眼神一变,手上突然用力,险些抓伤了婉初。
她定定地看向婉初,眼神蕴藏着化不开的阴郁,语气平淡,“她死了。”
这三个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极好,没有一丝起伏。
婉初捂着吃痛的手腕,怔了怔,竟做不到和嫤初对视。
“抱歉。”
嫤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低声笑道:“没事,她该死。”
这句安慰的话并没有让婉初心里好受,她有些疑惑,又莫名惊惧,低着头不说话。
幸好嫤初接下来的话有所补救。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会生不如死。”
婉初不知道她口里说的这个人是谁,但还是很惋惜,试探性地问:“她对你应该很重要吧?”
嫤初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愿意承认,可事实确实如此,她无法回避,只好点了点头,带着回忆的目光,声线空灵,用饱经沧桑般的语气缓缓说:“她很重要,我很喜欢她,曾经漫漫长路,都是她陪伴我,可惜她注定不属于我,她说她不快乐,早点走,应该是解脱。”
“她是?”
嫤初对她笑了笑,说:“我是说母亲。”
一句话让婉初所有的恐惧消散,她的身体不由放松,表情恢复了正常,“原来是陈娘子。”
嫤初端起身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茶水的热气掩盖了她略带嘲讽的神情,今日说多了话,喝了口茶,嗓子清润不少。
“母亲一向心灵手巧,曾经给我做过一盏兔灯,和现在这个很像。”
婉初总觉得不对劲,听了嫤初的话,心就软了下来,忘记了方才的不适感,安慰道:“原来陛下是睹物思人,千万要保重身体,陈娘子在天之灵,应当也不想你难过。”
嫤初点点头,看着婉初,正要说话,视线移到她被抓红的手腕,瞥见熟悉的一角。
她脸色一变,问:“皇姐,你袖子里的是什么?”
婉初低头一看,把一方手帕掏了出来。
“你说这个,你见过?”
只见她手中的纯白手帕上绣着一簇黑丝大蔷薇,根茎分明,透露出诡异的气息,层层簇拥的花骨朵儿像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下一刻就要把盯着它的人拆骨入腹。
手帕上的图案没人比嫤初更熟悉,她假装平静,低声说:“没见过,只是觉得奇怪,你从哪得来的?”
婉初一只细嫩柔荑轻轻摩挲着帕子,说:“别说你,我也觉得奇怪,这帕子是从上次怂恿妍初刺杀容晏的宫婢身上找出来的,容晏认为这个帕子对她意义非凡,但苦于没有证据,就交给了我,让我帮他在宫中查探,可我始终无从下手。”
嫤初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说:“皇姐若是查不出来,不如给朕吧,朕挺喜欢的。”
闻言,婉初看了看帕子,摇摇头,“陛下恕罪,这个手帕是重要证物,我不能乱给,万一丢了就糟糕了。”
“一个帕子算什么证物,皇姐找了那么久,不还是没有用嘛。”嫤初的嗓子清亮,撒起娇来显得很娇憨。
婉初从来没见过嫤初撒娇,心一软,便应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原也是不抱希望了,陛下若是喜欢,就赠予你了。”婉初把帕子递给她,笑道,“陛下还年轻,其实不必太端着,便是偶尔耍耍小女孩儿心性,也是使得的。”
嫤初拿到帕子,立马收进袖子里,动作行云流水,婉初没有发现异常,只觉得这个妹妹过得太苦,竟早早就失了少女的天真。
其实嫤初已过及笄,不是小孩子了,但她太瘦弱,看着就像十岁刚出头的模样,总能令人激起怜爱之心,不由自主就把她当做小孩子来看。
嫤初藏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了点头,没有把婉初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陛下怎么还喜欢这帕子,我每次看那帕子,心都慌得厉害。”
“所以才更吸引人。”
话说得极有道理,婉初皱紧眉头,觉得哪里不对。
“倒也是,不过确实太奇怪,那个宫婢也甚为怪异,听说她家在她幼时蒙了难,为仇家所害,后来进宫一直老实本分,一心想做上高等女官,出人头地,好查出害她全家的仇人,这眼看吴尚宫都要提拔她了,她怎么就偏偏想不开呢?”
嫤初眸色深沉,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心里头突然慌得厉害,忙问:“皇姐这话什么意思,她进宫是为了找仇家?”
婉初点头道:“是的,杀害她全家的凶手一直没有找到,地方官又不重视,这事过了那么多年,想重新翻旧案很难,除非她有了一定的地位,才可以让官员重视她家的案子,她也有能力去找证据追查,否则一个孤女,又如何能翻得动此案,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事能让她放弃报仇,不顾性命怂恿妍初刺杀。”
她的话让嫤初久久不能平静,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如同海上起了大浪,几乎要淹没她的口鼻。
直到她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痛意才掩盖这种可怕的情绪。
嫤初嘴角微微勾起,端出分毫不差的笑意,道:“那就不得而知了,可能头脑一热,就做了傻事。”
婉初想了想,似乎也就这一个解释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带着一如既往的惋惜之意。
“可惜了,你的冕服还是她亲手设计绣制出来的,大好前途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嫤初的心理防线,一股酸味从胃里升上来,她没忍住呕了出来,吐出一口酸水,吓坏了身旁的婉初。
“陛下,你怎么了?”婉初惊慌失措地扶着她,忙冲外面喊人,“快来人,来人啊!”
嫤初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手扶着软塌把手,俯着身往地上吐了许久,除了开始的酸水,什么都没有出来。
宫人们又是手忙脚乱,幸好只是一阵,吐过之后,嫤初就舒服多了。
佩儿担忧地拍着嫤初的背,帮她顺气,声线急促,“陛下,婢子还是去喊太医过来吧。”
嫤初拿手帕捂着嘴,虚弱地摇头,“无碍,只是胃不舒服,现在好些了。”
婉初松了口气,自责道:“都怪我,明知你身体不好,还拉着你说了那么多话。”
“皇姐说什么呢,是朕的原因,倒吓着你了,皇姐还是早些回去吧。”
婉初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佩儿,好好伺候陛下,若再有不适,赶紧去叫太医。”
“是,婢子明白。”
婉初又嘱咐了好几句才离开,她走后,嫤初没让人留着,把宫人全赶了出去。
殿内静了下来,嫤初抬眸望向床头高高挂起的兔灯,似乎又看见了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的兔耳,相同的短尾巴,还有那双发红的兔眼。
“姐姐,兔子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呀?”
小霜降第一次看见红色的眼睛,好奇地问。
月牙正低头绣手帕,闻言抬起头,露出清丽的笑容,温柔地解释:“因为兔子吃多了胡萝卜啊。”
“吃了胡萝卜就会变兔子吗?”
月牙笑道:“人当然不会变兔子,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吃饭,可能会被兔子抓走哦。”
小霜降不信,下巴抬得很高,双丫辫子跟着一甩,“兔子多可爱,才不会抓小孩。”
“那你喜不喜欢我做的兔子灯啊?”
“喜欢。”小霜降点头,夸道,“姐姐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做。”
月牙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眼中充满了宠溺。
“我做了点心,你们吃点吧。”陈雪衣从厨房走出来,香喷喷的糕点也送到了她们桌前。
“谢谢娘子。”月牙道了句谢,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又对小霜降说,“帕子我给你做好了,你看喜欢吗?”
小霜降探头看去,借着日光,她竟看出了七彩般的颜色。
她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姐姐,你会做黑色的花吗?”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月牙无措地看向同样一脸凝重的陈雪衣,一时说不出来话。
陈雪衣蹲在小霜降跟前,耐心地解释,“这世上没有黑色的花,月牙姐姐可能做不出来。”
小霜降一脸失望,“那我不要帕子了。”
月牙一听,忙说:“我会做,小公主等着,我回去拿黑丝线。”
“哎,你……”陈雪衣想阻止,奈何月牙跑得太快,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望着月牙匆忙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还茫然的小孩,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没关系,你要是喜欢,就喜欢吧。”
小霜降笑了,她指着月牙给她做的兔子灯,奶声奶气地说:“母亲,我以前见过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兔子,还是活的,眼睛比这个还红,全是血呢。”
她头上的手突然僵住,陈雪衣一脸凝重,不悦地教训:“以后别这样了。”
小霜降不解,两个小手指放在后面做小动作,重重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