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回府时已近子时,府内静悄悄地,卧房也熄了灯,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薛良友早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她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轻松,她早就习惯薛良友的漠视,刚刚升起的一丝希冀,终究还是消失不见了。
薛夫人借着月光翻腾出了一床被褥,没有多看薛良友一眼,抱着就去了厢房睡。
但她没有发现,在她走后,一个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薛夫人藏着很多心事,又换了地方睡,一时之间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过了很久,到底没有熬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厢房的门就从外面被人轻轻推开,薛良友穿着中衣,拱着身子踏了一只脚进门槛,还抱了一床毯子,探头看向床上,确定人真的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进门。
薛良友的脚步很轻,连呼吸都十分清浅,生怕吵醒了床上的人儿,走到床边,他抖了抖毯子,慢慢地盖在薛夫人的身上。
他的动作轻盈又带着几分小心和试探,薛夫人呼吸平稳,一直没有醒过来,松了口气,望着薛夫人沉静的睡颜,习惯性地想叹气,又怕吵醒她,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在薛夫人的额头上留下一吻,吹灭了蜡烛,踮起脚,迈着小碎步离开,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本来应该睡着的薛夫人却突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半晌才反应过来薛良友适才对她做了什么,她撑起身子,看着身上多出来的毯子,眼神慢慢变得震惊。
嫤初虽然多病多灾,但生命顽强,在床上休养了几日,天气回暖,身体也大有好转。
可妍初被杖责一事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扬了出去,具体原因尚未可知,可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早朝时众臣围攻容晏,一定要让嫤初降罪。
容晏早已预料到今日的场面,全程不咸不淡,倒让嫤初为难了。
她不可能真的降罪,更何况白妍初罪有应得,她不喜容晏,可也分得清好赖,但容晏的意思,又似乎并不想将此事说出来,面对众人的不满,她只能看着容晏,等待对方一个圆满的解释。
容晏沉默了许久,等到他们都口诛笔伐了一番,消停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义阳长公主对陛下大不敬,使用帝王仪仗出行,以下犯上,陛下仁慈,念及姐妹之情不予计较,可本王却不想乱了纲纪,略施小惩,怎么,大家还有意见了?”
“呵,可真是笑话。”一个角落里传来嗤笑声,“长公主再有不是,那也是君,你便是再占理,那也是臣,臣打君,这才是大不敬。”
说话的正是顾乘风,比起其他人略显小心的弹劾,他要更明目张胆一些,摆明了就是针对容晏。
“不错。”赵云修忍了很久,附和道,“公主是君,她若有不是,自然是需要我们做臣子的去劝谏,再不然还有陛下做断决,摄政王如此做法,岂不才是僭越?”
容晏挑眉,对着赵云修笑道:“此言差矣,大燕的君只有一个,长公主在陛下面前始终是臣子,陛下年幼,先帝临终前嘱托本王要好生辅佐陛下,自然有权利收拾了对陛下不敬之人,诸位一口一个君,难道在你们眼里,只有长公主才是君吗?”
“就是。”王丞相冷哼道,“摄政王为了我们大燕可谓是鞠躬尽瘁,又一惯仁慈,义阳长公主如此大不敬之罪,王爷只是施以小戒,已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你们只看到长公主受罚,恐怕心里也早没了陛下吧。”
此言一出,那可是扣了一个大帽子给他们,更何况义阳长公主当初还差点做了皇帝。
众臣纷纷请罪,“臣不敢,臣惶恐。”
顾乘风眼见容晏三言两语就扭转了风向,又说:“恐怕摄政王是在混淆视听,偷换概念吧,我等自然是奉陛下为尊,可是长公主之事也绝非可以轻易揭过。”
冯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对着顾乘风挑衅道:“顾小将军可真是大义凛然,后生可畏啊,可惜有个那样的父亲……”
“你……”顾乘风气急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揍他。
眼见场面无法控制,嫤初开口说道:“众位爱卿不必争论了,义阳长公主确实有许多僭越的举止,可朕始终念着姐妹情分,不愿严惩,是摄政王一直劝谏朕,法不容情,朕才下了决心,此事是朕下的口谕,摄政王不过是替朕传达罢了,爱卿们不要错怪了摄政王。”
“可是……”赵云修还想说什么,愣是被镇国公瞪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只好站回原位。
所有人都知道嫤初这是故意维护容晏,可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义阳长公主的这一场大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下了朝后,冯润笑眯眯地凑近了容晏,连忙邀功:“方才朝上,我可是为贤侄你说了话的,你可莫忘了。”
容晏颔首道:“多谢冯将军。”
“哎,不用谢,这事啊确实是长公主的不是,你做得对。”
容晏浅笑不语,不得不说,冯润平时虽然莽撞,可却是大智若愚。
不管这些人如何为妍初说话,妍初僭越之罪那都是板上钉钉,二十板子算轻的了,若是他们再揪着此事争论个几日,指不定妍初的脑袋都保不住。
“其实本王也十分为难,可长公主此事确实做得太过分,若是让有心人抓住把柄,可能连你们冯家都会跟着受牵连,我这也是做给旁人看,实在是无奈之举,冯将军莫怪。”
容晏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冯润也欣欣然地接受,摆手道:“我理解贤侄你的一番苦心,来日必当重谢。”
“举手之劳罢了,我听说,冯将军失散多年的嫡子找了回来?”
冯润喜上眉梢,乐呵地说:“是啊,老天有眼,我那好儿子,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不过那孩子有些吓到了,等他身体好些,我再办个喜宴,把这喜事宣布出去。”
现在谁都知道冯润失散多年的儿子找了回来,一连三日告假没有上朝,他那般疼爱妍初,今日却出奇地冷静,未尝没有他儿子的缘故。
“是那日冯夫人生辰宴上闯进来的少年吗?”
“正是,你说巧不巧,我若知道办个宴席,就能找回儿子,八百年前我就办了啊!”
容晏失笑,却也是真心为冯润高兴,“恭喜了,你们夫妻二人总算是苦尽甘来。”
冯润眼角湿润,感慨道:“是啊,这么多年来,虽然夫人从来没有责怪过我,可弄丢了年儿,始终是我们夫妻心头的一根刺,如今……总算是过去了。”
父母之爱,从来都是无声的,冯润这么多年没有为了儿子走失而颓废过,似乎什么都不曾影响,可没人能明白,平静的内心,或许早已是千疮百孔。
“哎,你看,前面不是顾乘风和赵家那小子吗?”
容晏循着冯润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赵云修和顾乘风并肩走在前面,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关系甚好。
冯润费解道:“这两个什么时候走在一起了,那顾乘风以前不是还和你相交……”
话说了一半,冯润才想起来顾家一案是容晏亲自查办,他和顾乘风早已决裂。
实在是这两个人以前形影不离,现在分开了,他还有些不习惯。
冯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要回去看儿子,先走了。”
容晏没有理他,只是一直盯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看,突然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曾经顾乘风身边的人是他,现在,一切都变了。
前面两个人还没发觉到后面的目光,赵云修说:“多谢将军方才为我说话。”
顾乘风笑了笑,桃花眼更显多情,“不必言谢,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要容晏不快,我就高兴,可惜这次没有给到他难堪。”
赵云修笑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志同道合,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那不知赵兄可否过府一聚?”
闻言,赵云修拱手道:“乐意至极!”
嫤初下朝后回到上阳宫,佩儿迎上来说:“陛下,升平长公主来了,正在长秋殿等您。”
因为嫤初的身体一直不见好,所以婉初很少过来打扰她,这次还是听说她身体好了很多,才敢过来探望。
嫤初换了一身便装,见到婉初时,她正盯着床头那一盏兔子灯看,正是上次和容晏出宫,她在灯市买来的,一直挂在那处没有动过。
她唤了声:“皇姐。”
婉初回过头,立即见礼:“参见陛下。”
“平身,日后皇姐就不必拘礼了。”嫤初走过去拉着婉初云到软塌上,笑着说。
婉初摇头,“那怎么行,君臣之礼不可废,陛下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让皇姐担心了。”
婉初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我怎么能不担心,才几日没见,你又瘦成了皮包骨,妍初从小就不懂事,我万万没想到她到现在都还……唉。”
“皇姐都知道了?”
婉初点头,“我问了容晏,他都告诉我了,这事是妍初做得不对,说来她也是受了贵太妃的影响,本性不坏,这次惩罚了她,相信下次她再也不敢了。”
虽然婉初和妍初关系不好,但从来没有过节,她对妍初的印象还好,如今皇室凋零,大燕境地困难,她不希望她们姐妹自相残杀。
不过嫤初一向都是十分善解人意,她明白婉初的顾虑,说道:“皇姐放心,朕并没有怪过她,她的性子如何,朕都明白,想来她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闻言,婉初更加心疼了,命都差点没了,嫤初还能以德报怨,便是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陛下宽宏大量,妍初一定能明白你的苦心。”婉初含泪笑道,“对了,我刚刚看你床头挂了个兔灯,瞧着不像宫中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