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数月的李槐被发现死在了他们村口的小河里,溺水而亡,生前还把一封信交给了渡船的船夫,看起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杀。
那封信船夫也交给了肆武,信是写给容晏的,这段时间李槐一直躲藏在山上,但近日,被愧疚折磨多时的他再也无法苟且偷生,选择了自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写进了这封信里。
容晏平静地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唏嘘不已。
李槐在信里交代了成帝的死因,原来他感恩陈雪衣对他的救命之恩,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成帝瘫痪在床,命不久矣,为了报答陈雪衣,他背弃了成帝,对容晏说出嫤初的存在,为了让嫤初尽快登基,以防夜长梦多,李槐就给成帝下了毒,加重了成帝的病情,而嫤初也如他所愿,顺利称帝。
成帝的死十分蹊跷,容晏怀疑了一圈,甚至连嫤初都怀疑上了,万万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成帝最忠心的心腹,成帝若是在天有灵,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看来,是本王错怪了陛下。”
肆武点头,“是啊,说起来陛下身世也挺可怜,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做出弑父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容晏收起信纸,走到桌案上,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不一会儿,火光就将信吞噬殆尽,秘密也随之掩埋。
“你都说了她孤苦无依,就算她真做了,也未必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弑父。”
纵观成帝一生,可谓极其失败,得位不正让天下人广为诟病,昏庸无常,骂名无数,心爱的女人求而不得,最后还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师父说得对,成帝这种人,即便他不出手,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成帝受到应有的惩罚,应该也能安心了。
虽然怀宁太子的死依旧无解,可至少他知道成帝的死和嫤初无关,悬着的心总算是能稳稳当当地放回去了。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容晏打开门,管家火急火燎地说:“王爷,刚刚宫里人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病情加重,吐血昏迷了。”
到了傍晚就变天了,寒风凛厉,街边人群窸窣,门窗紧闭,薛夫人脚步虚浮地踩在青石路板上,竟不知该往哪处走。
她不想回去面对薛良友冷漠的嘴脸,这些年她能够忍受外人的恶意中伤,不过是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薛良友曾经在媒婆面前维护他的大男人姿态,可她仅仅只看到过这一回。
就这一回让她陷了进去,从此无法自拔,直到今日才清醒,她一直以为薛良友只是对感情不善言辞,只是在他心里,国家大义比个人小爱重要得多,可心里还是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事实上,若是心里真有她的位置,就不会每次在她被欺辱之时视若无睹,时至今日,她才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无情。
最让她觉得悲哀的是,就算她心如死灰,她也离不开薛良友了,当年不顾流言蜚语嫁给薛良友,有薛良友的名头庇护,她尚且过得艰难,若是和薛良友和离,外人更会肆无忌惮地辱骂她,娘家又不愿收留她,她到底又该何去何从呢。
薛夫人失魂落魄地在街头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亨顺瑞门口。
这是一家做点心的店铺,在京城名头很大,她虽没来过,可这家的藕粉桂花糕是她最爱的糕点,薛良友唯一能让她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平时甚少出门,却经常能吃到藕粉桂花糕了吧。
她摸了摸小腹,还真觉得饥肠辘辘,在将军府不太愉快,还没来得及吃席就跑了出来,一日都没有进食了。
薛夫人走进去,掌柜是个很有福气相的胖子,见到薛夫人一副贵妇人的打扮,眼睛都在发亮,笑着迎上去招呼:“这位夫人想要点什么?”
薛夫人答:“给我包一盒藕粉桂花糕吧。”
闻言,掌柜的笑容僵滞在脸上,语气没有了适才的热情,丧里丧气地说:“我们可没有您说的藕粉桂花糕,但我们的镇店之宝,高山雪莲也是金字招牌啊。”
薛夫人有些失望,“这样啊,那不能现做吗?”
“夫人,您在说笑呢,这藕粉桂花糕是葳蕤轩金字招牌啊,我们家从来就没有。”
薛夫人怔了怔,“怎么可能,我夫君每回下朝,都会经过这里,顺路给我买一盒藕粉桂花糕,他说就是在亨顺瑞,应该没错啊。”
“夫人,我们真没有,整个京城只有葳蕤轩有这藕粉桂花糕,更何况葳蕤轩远在城南,离咱这正好是相反的方向,远着呢,便是再怎么顺也顺不到这儿,您听错了。”
掌柜说的话跟薛良友以前对她说的半点对不上,薛夫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怎么都想不通,薛良友为何要骗她。
“夫人,我们没有藕粉桂花糕,您还要吗?”掌柜试探地问。
“啊,要的。”薛夫人有些心不在焉,既然进来了也不好空手离开,随口说:“你就随便给我拿份你们的招牌吧。”
“哎,好嘞!”
薛夫人站在门口吹着外头的凉风,才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她不明白,薛良友这样的人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为何竟会费那么大工夫,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给她买一盒小小的糕点?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薛良友吗?
“夫人,打包好了。”
“谢谢。”
薛夫人接过热乎的糕点,付过钱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想回去找薛良友问个明白。
夜色浓重,天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颗星星,夜间起了大风,却吹不散夜空下的不平静。
长秋殿外跪了三排宫人,个个畏畏缩缩,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容晏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风吹起他的下摆,露出官靴上张牙舞爪的蛟龙,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咬人。
李太医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最基本的宫规礼仪都不遵守,对着容晏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陛下喝的药竟被调包了?”
宫人们的把头埋得很深,除了害怕,一问三不知。
容晏看向李太医,冷眼反问:“你问本王?这药不是你们太医院负责的吗?”
“可是陛下喝的药和我开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面有几味名贵药材是重中之重,可是却换成同样功效的药材,但效果完全比不上我开的,陛下日日喝这种药,对她反而是负担,身体哪里受得住。”
容晏眸色微沉,扫了那一片跪着的宫人,让人把御药房负责煎药的宫婢喊来问话。
外头风大,前两日下的雪昨日夜里才化了干净,可地上还是有几处结了冰,宫人跪不住,好几个都在发抖,折腾了一晚上,容晏也累了,但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让人不敢抬头去看他。
直到李太医苍老的怒吼声才破开这诡异的安静。
“你们简直是胡来,这药怎么能说换就换!”
那宫婢吓哭了,忙解释:“婢子以为不会有事,义阳长公主非要换,总管也同意了,婢子不敢不照做啊。”
李太医恨铁不成钢,嫤初本来就多病多灾,怎么能经得起他们这番折腾。
“长公主也是糊涂。”
容晏眼神微变,他心里清楚,白妍初并不糊涂,只是有了他做倚仗,她才会肆无忌惮,连嫤初的药都敢换了,而嫤初虽是皇帝,根基不稳固,又没有白妍初那样硬的背景,只能是被怠慢的那一个。
嫤初还躺在里面奄奄一息,历经九死一生,容晏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还能坚持多久,其实她的冷漠和心机,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手段,是自己太过小心,总觉得所有人都和成帝一样卑劣。
环境会改变人,也会造就人,他是前者,嫤初则是后者,她有她的生存方式,这不足为奇,容晏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皇帝,不就是嫤初这样的吗?
嫤初虽不太安分,可容晏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皇帝,之所以会忌惮嫤初,只是因为她的表现让人猜不透,看不透,又怀疑是她害死了成帝,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容晏实在不愿再去折腾嫤初。
如果阿离还在,一定也会对嫤初多生怜悯。
“御药房上下侍主不力,皆罚俸半年,总管李期撤职,杖毙,暂由副总管代任,义阳长公主……”
容晏顿了顿,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杀机,但终究按了下去,“义阳长公主僭越,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说完还不忘补充:“此事不宜传扬,你们都好好管住嘴。”
“是。”
白妍初属于轻拿轻放,容晏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她还有利用价值,暂时得留着她,所以换药一事不能传出去,否则白妍初不死上十回,堵不住悠悠众口。
“陛下情况怎么样?”
李太医叹道:“陛下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承受不住药力才会如此,倒也还好,但以后可千万别再瞎折腾了。”
他之前还想,嫤初的身体大有好转,总算能安心一些,只要再下点功夫,不难根治,谁知没多久又变回原样,之前的精力全打了水漂。
容晏心知嫤初的病很难调理,也不指望李太医妙手回春,只要有得治,能撑多久是多久。
现在的大燕同样经不起折腾,若再来一次动荡,势必支撑不住,眼下要扭转局势,必须尽快让嫤初进入棋局。
只是嫤初如今自身难保,想让她加入这腥风血雨中,恐怕还不知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