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
薛夫人走得慢,并没有离开多远,薛良友很快就找到人,跟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可人家根本不愿意理他,路上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夫人啊,你等等我。”
薛夫人停下脚步,抹了抹眼泪,红着眼回头,薛良友一看到她未干的泪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薛夫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他又最见不得女人哭,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追出来做什么,怎么不继续喝你的酒。”
薛良友想伸出手给她抹眼泪,但想到这还是在大街上,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
“薛良友,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薛夫人忍无可忍,哭腔破了音,怒不可遏地质问。
薛良友心里头发怵,“怎……怎么了?夫人,你今日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薛夫人嗤笑一声,捂着胸口说:“我若还和以前一样,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薛良友,你的眼里,除了你的功名利禄,还有我的存在吗,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也会装不知道,我真是受够你了!”
一个沉静的女人突然爆发,力量是极其惊人的,薛良友愣在原地,默默听着薛夫人对他的控诉,直到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
但是要再追,他又没有勇气追上。
他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暗暗恨这张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
正好有路人经过,眼睁睁地看着薛良友打自己的脸,眼中满是惊讶,小声地自言自语:“瞧着像个人样,竟然是个傻子。”
薛良友半天才反应过来路人说的是他,瞪着路人的背影啐一口,“你才是傻子。”
“阿切!”
阿朱狠狠地发了个喷嚏,奇怪地揉揉鼻子,“谁在骂我啊。”
“喂,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
阿朱正把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但比他瘦小很多的小乞丐按在地上,因为客人都在前院,下人们也都在前边伺候,后院几乎没有人来往,两个人闹出了动静,也没有人过来看一看,阿朱难得碰上一个能让他欺负的人,无人劝阻他,就更欺负得起劲。
“呸,你这个小偷,我看见你偷偷翻墙进来的,你喊一个试试。”
小乞丐当然不敢喊人,也就是吓唬吓唬阿朱,他几天没吃饭,实在没有力气,逃不过阿朱的桎梏,只能嘴里瞎叫唤。
“大侠,好汉,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哼,我呸,让你偷我东西。”阿朱学着以前容晏打他的样子,一巴掌拍在小乞丐头上,训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阿朱腾出了一只手,正好让乞丐钻到空挡,使出全身蛮力挣脱他往前爬,阿朱只是短暂愣了一下,一只手抓住乞丐的脚,又把人拉了回来。
乞丐双脚扑腾两下,把他踩着的破烂鞋子给扑腾掉了,他哭丧着脸,大喊:“大侠,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吧。”
听到乞丐求饶,阿朱仰着头,拿起一旁散落在地上的毛笔,得意地说:“阿晏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燕子,我这次就放过你吧。”
没想到那么简单就躲过一劫,乞丐自己都愣了,身体也不挣扎,趴在地上看向紧紧抓住他脚踝的小公子,惊讶地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谁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再犯,我要提醒别人你是个小偷,就在你脸上做个记号吧。”
乞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要偷的这个是一种洗不掉的墨水,我就在你脸上写个小偷,以后大家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谁,会堤防你了。”
今日艳阳高照,可耐不住冬日里,冷风直吹,阿朱天真无邪的脸在乞丐眼里就像是地狱来的魔鬼,连他嘴里吐出的白气都像毒药,而他企图和魔鬼商量。
“小公子,大侠,我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我只是看这家人在办喜事,想进来偷点吃的,是你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我只是以为是吃的想打开看看,没有想偷的意思。”
他大字不识一个,要墨水做什么。
阿朱一怔,有些为难了,“这样啊,我以前也经常饿肚子,吃不饱饭,太可怜了。”
乞丐一听自己有救了,忙点头,“对啊,大侠,小人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真要在我脸上画这个,还不如让我死了。”
“没关系啊,那我就在你脚底板上画。”
阿朱自以为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笔尖轻轻蘸了墨水一下,直冲乞丐光滑的脚心而去。
当感觉脚心出现冰冰凉凉的触感,乞丐抬头大声嘶吼,惊吓了枝头的鸟雀,也把宾客们引了过来。
等宾客们赶到,就看见乞丐翻身把阿朱死死压在屁股下,阿朱如同濒死的鱼,双脚不停地向下蹬,分外滑稽。
容晏看清乞丐压在下面的人是阿朱,心头一紧,大喊:“阿朱!”
两人一同抬头看去,小乞丐看见身后乌泱泱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连忙从阿朱身上跳起来。
容晏走过去扶起阿朱,冷着脸训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又在这里打架。”
阿朱不服,拍拍屁股指着瘫在地上的乞丐告状:“不关我的事,是这个小贼,他进来偷东西被我抓住了。”
阿朱的话让所有人都看向地上那个乞丐,乞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被人关注过,光着脚坐在地上,紧紧咬住嘴皮,暗想:流年不利,这下真完了。
冯夫人站在最前面,正要问个究竟,当看到乞丐脚底的一点黑,瞳孔瞬间放大,快步走向乞丐,乞丐还以为这家主人要找他算账,忙手脚并用地后退,然而对方却走到他面前蹲下,也不嫌弃他脏,伸手就抓住他沾了泥土的脚踝,盯着他脚心看。
冬日里天寒地冻,他的脚裸露在外头多时,早冻得通红,女人温暖的手,让他舍不得把脚移开。
乞丐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这些有钱人怎么都喜欢抓别人的脚啊。
冯夫人盯着脚心看了许久,眼里掉出了好几滴眼泪,抬头看着乞丐,问:“你父母是谁,脚上这颗痣是你从小就有的吗?”
“啊?”乞丐更疑惑了,他脚上哪来的痣,“你……你想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偷。”
冯夫人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人到底偷了没偷,若不是有多年来的教养压制,她早就抓着乞丐欣喜若狂,在众人面前出糗。
她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乞丐只好如实回答:“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
他看着眼前的贵妇人又喜又哭,听到他的回答仿佛更加确定了什么,眼中的眷恋深沉,他一头雾水,眼睛转了好几圈,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吼,一个身高威猛的壮汉从人群里走出来。
“夫人,你怎么了?”
乞丐顿时心如死灰,这下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他二十年的生涯算是倒了头。
他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冯夫人喜极而泣,捂着嘴把乞丐的脚抬起来让冯润看,“将军,是年儿,我们的年儿回来了。”
冯润看了过去,突然瞪大眼睛,直接跪在了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乞丐脚心斗大的那颗痣,瞬间红了眼,“对,是年儿,这是年儿啊!”
这两个人就像突然疯了,不知是喜是悲,冯润这辈子都没在人前红过眼,这次却像个孩子一样失态,吓得阿朱赶紧躲到容晏身后。
容晏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提醒道:“冯将军,他好像晕了过去,要不还是先请个郎中给他看看。”
冯润这才如梦初醒,忙起来把乞丐抱了起来,向大家致歉,“今日的宴席就到此为止了,招待不周还请诸位恕罪。”
这场宴席办得声势浩大,结束得也仓促,最后还是管家再次给大家道了歉,把宾客一一送了出去。
阿朱抱着那盒墨宝,灰头丧气地跟在容晏后面,容晏见他一直不说话,回头没好气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还有,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阿朱气呼呼地说:“他真是贼,我想上茅厕,就跑到后院去了,把咱们这个神仙墨水放到茅房门口,谁知道那个小贼从墙头翻进来,看到这个就要偷,还好我聪明,把他抓住,按倒在地上。”
容晏不解,“我怎么看是他把你按地上?”
“我本来想在他脚底写小偷两个字,以后好提醒别人,他突然反抗,才把我压地上打……那么多人看,可丢人了。”
闻言,容晏抓着他胳膊,一脸担忧地左看右看,“他竟然打你,你有没有受伤?”
他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乞丐压在他身上,不知道人还挨了打。
阿朱摇头,容晏松了口气,严肃道:“你一出门就给我惹祸,回去罚写名字一百遍。”
“啊,为什么,我差点就抓到贼哎。”
“哼,你也就遇上个乞丐能跟人打一架,要遇到江洋大盗,你脖子上的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没的,还有,你抱着这个出来做什么,这是贺礼啊。”
阿朱哪里懂什么贺礼,理直气壮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为什么要给小逼崽子,他以前还骂过你呢。”
容晏嘴角抽搐,“得,白吃一顿饭,那你就用这个罚写吧。”
说完容晏走在前头也不等他了,气得阿朱跳脚,“我不想写啊,我还要给萧戚哥哥说书呢!”
但是容晏根本不打算搭理他,他只能跟在后头自己生闷气。
容晏回到王府,肆武早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王爷,李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