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润为了给夫人办生辰宴,愣是摆出了五十桌,酒席占满了前堂及后院,无论是死对头还是至交好友一个也没落下,那日宾客盈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从天亮起就没消停过。
“贤侄来了。”冯润在门口笑脸相迎,接过容晏递过来的贺礼,客套道,“你看你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啊。”
阿朱站在后面,一眼就认出了冯润,抢回了贺礼,指着他惊呼:“小逼崽子。”
声音不大不小,引得周围的人目光全部看向他们。
冯润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刚到手的东西被人抢走,做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咬着牙小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来砸场子的。”
容晏颇为尴尬,一巴掌拍在阿朱头上,笑道:“是本王这书童无礼,本王替他向将军致歉。”
冯润这才恢复了爽朗的笑声,“贤侄的书童也是这般有趣,请进请进。”
这笑声化解了方才的尴尬,容晏脚底抹油,说了几句吉利话,忙扯着阿朱进门。
冯润环着胸望向阿朱的背影,冷着脸嘟囔,“这书童和他主子一样,怕不是有点毛病。”
“冯将军好。”
薛良友下了轿子,老远冲冯润招手,薛夫人紧跟其后,提着贺礼走上前。
“哎呦,薛大人,薛夫人,快请,快请。”
另一边,容晏拉着阿朱走到小角落里,冷着脸数落:“我不是不让你说话嘛,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阿朱自知说错话,吐了吐舌头,“我上回在家里见过他,他骂你小逼崽子来着。”
闻言,容晏的脸更黑了,“闭嘴,不许说脏话,好的不学偏学这个。”
“摄政王来得有些早啊。”薛良友进门就看到容晏,笑着走了过去。
容晏忙收起方才的黑脸,客套地打招呼,“薛大人也来了,你夫人呢?”
阿朱见容晏无暇顾及他,左右看了看,挪动脚步,钻进了后院的小门里。
“她去见冯夫人了。”薛良友顿了顿,又说,“听说陈琦在大理寺刚上任就破了两个大案,前途似锦,可喜可贺呀。”
容晏嘴角微微勾起,意味不明,“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他深知自个儿的功名来得有争议,自然是要比一般人更加勤勉尽责。”
好在薛良友就靠着这一张嘴行天下,陡然被容晏怼两句,也没觉得心里不舒服,可还是免不了愧疚。
“之前的事是下官对不住王爷了,在其位谋其事,咱们立场不同,若有不敬之处,王爷莫怪。”
“你都说了在其位谋其事,你我皆是辅佐陛下,何来对不住一说?”
周边热热闹闹,歌舞升平,他们两个人躲在僻静之处电光石火地交锋,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着实是有些奇怪。
薛良友笑了笑,说:“希望王爷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容晏不语,薛良友这番话已暗示他会站在嫤初那一边,虽有预料,可还是有些惊讶。
小女帝确实是有几分手段啊。
男人在外头“厮杀”,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简单的,薛夫人去了女眷内室,一如既往,没有人愿意去搭理她,但是比起从前无视她的行为,这次打量她的目光明显多了许多。
如今她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有了诰命在身,身份多多少少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没人敢明目张胆上去给她找不痛快,比以前清净多了。
不过总有人看不顺眼,冯夫人和冯润如出一辙地直爽,言谈间总透露出犀利的刻薄,和密友们说了几句话,又把话头转向了正在喝茶的薛夫人。
“薛夫人今个儿这冠服是旧衣吧,瞧着料子不像新的。”
薛夫人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局促地答:“是,我一向节俭惯了,礼部备的太过华丽,我就把之前裁的旧料子做了一件。”
丞相夫人听了忙接话,“没想到薛夫人如此心灵手巧,不如也给我做一件。”
“给我也做一件吧,银子我给。”
薛夫人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笑,说:“我平时事情多,恐怕没空。”
冯夫人笑着问:“难道还有谁抢我们前头了?”
有了冯夫人起头,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薛夫人身上,她感觉身上发烫,坐立不安,看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毫不掩饰嘲笑,胸中那团火愈烧愈烈,浑身发抖,猛地站了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惊愕地望着她,冯夫人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见她似乎生气了,收敛了目中无人的姿态,说:“薛夫人怎么站起来了,坐下喝茶吧。”
冯夫人给了她台阶,她却不下,尽量控制语气,让自己显得很平和,“不用了,我身体不舒服,先告辞了。”
说完她福了一礼,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前边已经开席,来来往往,觥筹交错,薛夫人红着眼穿过厅堂,在人群中找到了薛良友。
薛良友正和冯润斗嘴,见到她走过来,吓了一跳。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薛夫人勉强笑了笑,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夫君,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冯润也没个眼力见,瞎凑热闹,大着嗓音说:“对啊,你刚刚跟风似得走过来,这不挺好的。”
容晏看出不对劲,手肘捅了捅他,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多嘴。
他也不蠢,干笑两声,小声地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容晏不答,代表默认。
薛夫人更加觉得难堪,也顾不得留面子,“我……和那些夫人说不来话。”
幸好这一桌就他们几个人,其他人喝酒谈天,一时没人注意到这边。
话说到这里,薛良友明白了什么,拉着她手安抚道:“没事,她们要说,你权当没听见,不用放在心上,快回去吧。”
薛夫人忍着哭一路走过来不是为了听薛良友这毫不在意的话,这种话她听过太多遍,每回薛良友不是当听不见外界对她的诽谤,就是劝她不要放在心上,说得多了,她也就厌烦了。
身为一个女子,没了名声不要紧,可不能一忍再忍,连尊严都没了。
她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没有大哭大闹,冷淡地丢下一句:“夫君吃好喝好。”就转身离开了。
冯润见她还真走了,拍了拍薛良友的手,问:“她这是怎么了?酒席才刚开始,你们也太不给本将军面子了。”
“不给面子的是你们。”薛良友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心情,脸黑得跟锅底似得,语气前所未有地差。
连容晏想打圆场,都被薛良友吼了回去。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冯润只好站起来打马虎眼,“没事,划拳呢,诸位吃好喝好啊。”
然后坐下来小声地骂薛良友,“你他娘的又搞什么。”
薛良友额间青筋暴起,和在朝堂上要和人辩论个三五天一样的气势,让冯润破天荒地发怵,没敢讲话。
薛良友给了他面子,没有大吵,平淡地说:“冯将军,看在我们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又是你夫人的大喜日子,在下就不冲进去,免得唐突了她。”
冯润一愣,想起方才薛夫人委屈的模样,终于明白她可能又是受了欺负。
他心虚道:“这……是内子不懂事了。”
“不懂事?我上回已经明着警告过她,也不止一次为了这事发火,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当过一回事,我夫人好讲话,不代表就可以任意让你们欺侮,我还没死呢!”
薛良友压着声讲话,唾沫星子全喷到冯润脸上,冯润自知待客不周,愣是没发火,好声好气地道歉安抚,可依然没有让薛良友消气。
容晏坐在一旁,望着冯润求救的眼神,没有插手,记得上回有一次,冯润的夫人也是说了些什么话气哭薛夫人,薛良友回头就找了冯夫人好一顿骂,冯夫人平时彪悍,却说不过薛良友,被他骂哭了,冯润为此大怒,和薛良友差点没打起来,最后还是他出面做和事佬,才摆平这件事。
出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诋毁薛夫人的流言会被传得愈加离谱,就是因为每次薛良友都会撕开脸面为了她夫人出面“舌战群儒”,没人敢惹这个疯子,当着面不能放肆,只能背地里去胡说八道,这才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薛良友是个读书人,但不是个斯文人,他发起火来便是杀过无数敌人的冯润也不敢直面他,何况今日是他们不对,好声好气地道歉,才算暂时让薛良友冷静下来。
但薛良友呆不下去了,站起来赔礼道:“冯将军勿怪,下官喝了点酒,难保等会不会闯进女眷处一个个找她们算账,扰了你们这场喜事,就先告辞了。”
冯润起身想要挽留,薛良友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看向正在喝酒的客人们,高声说:“诸位同僚,请听在下一言。”
众人满脸疑惑,停下手中的筷箸,望向薛良友。
“你们平日里忙碌政务,请你们闲暇之时,和家中夫人女眷多嘱咐几句,莫论他人是非,在下就此谢过。”
说完,薛良友埋头鞠躬,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堂内一片寂静,大家哑口无声,都没有反应过来。
冯润忙笑着吆喝,“没事,大家继续哈,本将军进诸位一杯。”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席间响起碰杯声,冯润抹了把虚汗,坐了回去,冲容晏笑道:“这……女人啊,就是麻烦,贤侄,你还年轻,别太早考虑终身大事。”
容晏愣了愣,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