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容晏为着朝廷政事和峨眉派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嫤初又出了幺蛾子。
原刑部尚书告老还乡,没有经过容晏同意,嫤初便下旨擢升薛良友为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加封妻子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贵妇,荣耀加身,引满朝哗然。
有人想上奏劝阻,可薛良友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真要和身为御史的薛良友磨嘴皮子工夫,还需要多多掂量,而同样身为御史的几个同僚碍于情分,也没一个人出声。
他们都知道嫤初有意拉拢薛良友,他总有一天会加官进爵,却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且一上来便把大家砸得晕头转向,他们怕多言,只好……………等容晏的反应。
容晏惊讶又有点愤怒,但过后还有些无可奈何,这些日子他和嫤初相安无事,竟然都忘了他们两个目前还是敌对关系。
只是容晏心中有些不平衡,为了嫤初,容晏可谓是费心费力,结果又被她阴了一把,说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都算是抬举了。
最后容晏忍住质问嫤初的冲动,等着看薛良友那边的反应,但薛良友似乎很平静,向来最重视礼法的他竟欣然接受了册封,欢欢喜喜地去了刑部上任。
容晏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的人,薛良友的升迁本与他无关,只是嫤初出格的举动虽是拉拢了薛良友,可明面上也不打算给薛良友退路,嫤初的帝位尚未坐稳,一旦出了变故,薛良友必会受到牵连,如此冒险,他不信薛良友真能这么平静。
何况薛良友本人并没有非常出色的功绩,李氏更是无功,冯夫人尚且还是二品诰命夫人,如此做法定会惹人心不平,嫤初的行事,他是愈发看不懂了。
容晏想不明白,倒也没干等着不管,亲自去了薛府,想劝劝薛良友,这反而薛良友像个没事人,把容晏迎进书房欣赏他的字画。
不得不说,薛良友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的字画自成一体,笔势雄健洒脱,便是普通的山鸟鱼虫,在他笔下亦是栩栩如生,仿佛成了精。
可惜容晏不是那种雅人,自小便是散养,太雅致的东西他欣赏不来,兴致缺缺地应付了几句,便想直奔主题。
薛良友早猜到容晏此行的目的,但他也不太愿意听,一直借口转移话题,目光停在铺桌上的山水画上,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喜悦。
容晏偏要提煞风景的事,“恭喜薛大人升官了,如今你可是大燕史上最年轻的六部尚书。”
薛良友一怔,心知逃不掉,叹道:“我这算不得什么,王爷你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
可不是嘛,容晏不足双十,便已手握重权,引皇帝及满朝文武忌惮,并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
闻言,容晏想到了成帝,嘲讽地笑了笑,“算什么年轻有为,不过是瞒着骗着得来的罢了。”
薛良友不是当事人,不明白容晏的意思,还不等他细细想来,容晏便又说道:“薛夫人更是个厉害人物,像她那么年轻,却能力压众多命妇,得到一品诰命,着实罕见。”
薛良友低着头,无所谓地笑了笑,“都是陛下抬爱罢了。”
“既然知道是抬爱,你为何要应下?”容晏立刻接上,不解道,“大家都是聪明人,陛下此举不正是要把你们都推上风口浪尖上吗?薛大人,你平日里最重视规矩礼数,这次却不吭声,总不会是贪恋权势,贪图一个一品的诰命吧?”
容晏大概是着急了,一时有些口无遮拦,好在薛良友没在意,他明白容晏的意思,两手交叉在腹前,作无奈状道:“曾经我极为重视规矩,无非是因为我坚信,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这些年来我沉浮于官场,早看明白了,什么规矩,什么分寸,在那些天生就自认为自个儿高人一等的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我何尝不知陛下的用意,他就想提拔我一家,让士族人心不稳,无法一心,而令寒族生出希望,放手一搏,两大族系相争,她培植自己的势力,坐收渔翁之利,这后果吧,我也怕,可是陛下抛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容晏在听他讲话时,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薛良友虽刚过而立,这几年面相却极快地衰老,平时操心的事太多,有时候连睡觉都睡不踏实,一旦感到疲惫,眼神不见一丝光采,他说到嫤初的条件,却神采飞扬,容晏不禁好奇,小女帝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或许在王爷眼里,一个一品的诰命,便是越过天去,都算不了什么,但对我,对我夫人,都极为重要,你不知,这些年来,不仅我夫人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困扰,便是我,听了亦是恨不得亲手把那些人的舌根拔了。”
薛良友说到此处义愤填膺,看向容晏紧皱着眉头,高声喊:“可是,我不能!”
容晏目光平静地和薛良友对视,过了一会儿,薛良友的情绪稳定下来,缓缓说:“因为我是御史,最是刚正不阿,但娶了自己的外甥女,也是真的,即便我们二人没有任何血脉上的关系,就因为我是御史,我和夫人就活该被人戳脊梁骨,而我,在朝堂上能舌战群儒,却不能为我的夫人争辩一二,那些人,耳朵就跟塞了棉花一样,说什么都听不到,反正我除了这张利嘴一无是处,身后没有背景强盛的家族,我夫人也只是个可怜的孤女,便是把人逼死了,他们也得不到任何惩罚,不用忌讳任何人,一张嘴任由他们说得舒坦。”
“我不甘心,他们把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我夫人不嫌弃我这个鳏夫,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了报恩,帮我照顾孩子,打理家事,她生性善良,隐忍又好脾气,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继子,嫁给我这么些年,都没有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多好的女子,被他们口中传成了毒妇。你看朝中那些人,他们见我出生低微却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心里不平衡,背地里又瞧不上我,看不起我夫人,他们却从不看看自己善妒又小心眼的妻子,不看看自己乱成一锅粥的后院,哼,滑天下之大稽!”
容晏见他打算一吐为快,没有插嘴打断,只是问了一句:“你管天管地,总是管不住别人身上一张嘴,难道现在他们就不敢说了吗?”
薛良友低声笑了起来,说:“王爷,你还真说对了,现在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议论一句是非,我是刑部尚书,手握重权,我夫人,说句自傲的话,是外命妇之首,你看,谁敢?”
“他们或许是不敢,但你同样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容晏的话一针见血,薛良友苦笑道:“我不傻,都看得明白,原先打算效忠陛下,是因为她想明君所想,心怀百姓,我想跟随她,可后来才发现,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每一次接近我,看似是她主动,同时也步步相逼,让我退无可退,我原来害怕,现在却释然了,做皇帝的,不可能常怀慈悲之心,总归她没亏待我。”
容晏心头一震,他和嫤初相处时疏离客气,嫤初又习惯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原来在其他人眼里的嫤初,竟是如此狠辣。
“你不怕会因此葬送你们一家的性命?”
薛良友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怕什么,我从来就不怕死,我纵使天纵奇才,却始终不得重用,外人看来,我官运亨通,御史这个位置的确不错,可天天盯着犯错的人,思考如何写弹劾的奏章,一身才华无用武之地,先帝不懂赏识我,如今有个人肯重用我,只要能让我干两年,便真的死了,我亦是心甘情愿。”
容晏无言以对,他也觉得让薛良友做个御史,和那些老掉牙的大臣呆在一处,确实是屈才了。
“便是陛下她不升我,我也心甘情愿为她办事,无论她初衷是好是坏,她都是真真切切替我家夫人解过围的,那些贵妇们,几乎没有一个看得起我夫人,只有陛下在夫人被围攻时出言相助,甚至多次亲近,施以恩典,到今日,扬眉吐气。我感谢陛下帮助夫人,同时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王爷不必再劝了。”
薛良友和他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句句出自肺腑,他心知,今日过后,薛良友再也不会和他袒露心声了。
“薛大人此言,是要一意孤行咯?”
薛良友笑道:“王爷,陛下此举,是已经做好了亲政的准备,朝中格局,该重新洗牌了,王爷也该做好准备。”
薛良友话中带刺,容晏不得叹一句小女帝好有本事,不知不觉中,就让薛良友为她死心塌地。
容晏见劝不动,不愿久留,缓缓站起来,严肃地说:“既然如此,是本王多管闲事了,薛大人,往后,好自为之吧。”
薛良友颔首,“王爷慢走。”
容晏转身离开,外面风大,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心中隐隐感觉,今后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
薛良友目送容晏离开,心里同样不好受,他既想大施拳脚地做事,又害怕卷入无休的争斗中,硬着头皮往前,然前路漫漫,他竟连条后路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