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沛气急败坏的话语没能伤到容晏一丝一毫,在他眼里,容沛就像个被逼到绝境里的跳梁小丑,不值得他多费口舌。
“容大人,本王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若只是想骂本王出几口气,本王就不奉陪了。”
容晏说完就要走,容沛一变,紧张地拉住他,“别……别……”
容沛生怕他走了,缓和神情,收起方才狰狞的嘴角,双手互相搓弄,显得很是局促。
就在容晏等得不耐烦时,容沛才开了口,问:“今日陛下说要废除奴籍和贱籍时,你为何没有说话?”
“哦,你想本王说什么?”容晏挑眉反问。
“当然是反对,你去和陛下进言,她一定听你的话。”
容晏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抖了抖袖子,咬紧后槽牙,低头露出一抹讥笑,“怎么,如今你遭人唾弃,家里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光靠啃老本强撑,你怕这个新律一旦实施,会大大削弱你们容家的势力,让你连老本都啃不下去?”
“你别以为你现在自立门户,就真的能和容家断绝关系。”容沛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姿态,沉声不悦道,“容家到底是经过百年沉淀的世家,不是一般家族可以比拟的,是,你现在位高权重,可那又如何?陛下和那些朝臣,哪个是真的信任你,你只有一个人,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下去,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别说现在的风光了,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可如果你背后有容家做靠山,那就不一样了,容家倒了对你没有一丁点好处,你必须拉容家一把!”
说了那么多,不还是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容晏没有一点反应,油盐不进,背对着容沛一动不动,容沛气极了,走上前想面对面地劝告,但在看到容晏双眼通红,满是恨意时,容沛愣住了。
他知道容晏恨自己,恨到想要食其肉,啖其血的地步,可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都说容晏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其实不然,容沛是被他逼走的,走时是初冬,容晏踩了个破旧漏风的草鞋,带着满身的不忿和倔强就离开了,至此了无音讯,他也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两年后回来,容晏长高了不少,也成熟得他认不出,没有以前顽劣的孩子气,只有令人胆寒的冷漠。
容晏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彻底脱离容家,后来时常与他针锋相对,容晏步步高升,他却仕途不济,本就不受人待见,现在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但无论如何,容晏从来没有表露出恨意。
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他其实把这些都当成了容晏幼稚的赌气,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等真的看见了,一股心虚感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错开眼神,假装看不见。
他当瞎子看不见,容晏却不想当哑巴。
“拉容家一把?你们配吗!在娘心灰意冷,只能上战场赴死时,你们有没有想过拉她一把?那么冷的天,你把我赶出家门时,你有没有想过拉我一把!”
容沛最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封澄,尤其是容晏,“你少拿你娘说事,她……她是自愿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死,是天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晏气笑了,“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当初要不是你一口气纳好几房妾室,带到她眼前恶心她,多次出言羞辱,她岂会……岂会……”
容晏气到说不出话,双拳紧紧攥住,青筋暴起,仿佛正在蓄力,下一刻就会打得容沛鼻青眼肿,容沛怕极了他这个儿子,他知道容晏的实力,现在的容晏早就是疯子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容沛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只要容晏一动,他就会撒腿而跑,看到他胆小如鼠的怂样,容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当年他娘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男人。
容晏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双拳慢慢松开,也让容沛大大松了口气。
对于容沛这种自私自利,贪财惜命的人来说,最好的惩罚,不是身体上的痛苦。
“两位爱卿这是怎么了?”
容晏眼中的血丝尚未褪却,抬头便看到嫤初一行人走了过来。
嫤初被他们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敏感地嗅到在两人之间有诡异的气流在四周涌动,暗藏杀机。
她抿了抿唇,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臣参见陛下。”
“平身,摄政王怎么还没出宫,在这里和容大人商讨什么要事呢?”
容晏刚发过怒,声线中带着丝丝喑哑,拱手道:“回陛下的话,臣正要出宫,容大人就拦住了臣,想问臣……”
“想要摄政王去臣府上一坐。”容沛怕他什么都抖出来,忙抢着答。
嫤初笑了笑,“那摄政王可同意了?”
容晏黑着脸,颔首告辞:“陛下恕罪,臣还有事,先行离开,告辞。”
容晏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嫤初尚未开口,他便匆匆离开,只给嫤初留下翩飞的衣角。
嫤初望着那渐渐模糊的背影,收敛了笑意。
“臣也先告退了。”
“容爱卿急什么。”嫤初柔声道,“朕听闻容爱卿年轻时的书画乃京城一绝,朕闲来无事,想请容爱卿为朕画一副丹青,不知爱卿可有空?”
容沛愣了愣,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推辞道:“陛下过誉了,臣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又怎么画得好陛下的圣颜。”
嫤初被不以为然,说:“爱卿是过谦了,大家都说您这手艺好,想来绝不会差,何况朕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爱卿又怎么会画不好。”
容沛还想推辞,嫤初便直接让人把他请到御书房。
这是一个在御前表现的绝好机会,如果能得到陛下的器重,那对容沛来讲,如同雪中送炭,他也就没有继续“谦虚”,跟着嫤初去御书房。
从前容沛在朝中深得器重,纵然他和成帝因为一个女人不和,但早期,两人面上还是很和谐的,他也经常出入御书房,可后来。封澄死了,成帝也因此变得暴躁昏庸,他对成帝同样深恶痛绝,两个人从此撕开脸,但臣子又怎么能和君王相斗,再加上他对封澄的行径早惹得天下人不满,也就渐渐和政事隔绝,容家也开始走下坡路。
想想,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进过御书房了。
容沛心下感慨万分,手上对嫤初的刻画却不失半分,他一生作画无数,美人图也没少画,画一副嫤初的丹青于他而言,是信手捏来的事。
但是他再怎么画,依旧是画不像,形象神不像,嫤初那股人如淡菊,又似阴郁的气质。他是怎么下笔,都感觉差了几分意思。
看他照着皱着眉头纠结的模样,嫤初淡笑道:“方才看你和摄政王似乎很是生分的样子,你们不是父子吗?”
容沛面露窘迫,唯唯诺诺地答:“家门不幸,让陛下看笑话了。”
闻言,嫤初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摄政王还是太年轻,不懂珍惜父母,父皇早逝,朕未能及时尽孝,乃是人生一大憾事,若朕能有摄政王这般好福气,朕定会好好孝顺父皇。”
因为作画需要安静的环境,御书房的宫人全都被遣退,容沛不由庆幸,还好周围无人,否则他都要被嫤初的话羞死。
他有那个自知之明,当初他做的哪些事实在让他没脸借着容晏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只要容晏不针对他,他就谢天谢地,又岂敢奢望人家能孝顺他。
他勉强扯出笑容,讪讪道:“陛下能有这份孝心,想必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嫤初故作愁容,叹道:“但愿吧,父皇把大燕交给朕,朕定不负父皇的嘱托,容爱卿在朝中颇有资历,不知对朕今日颁布的诏令,可有什么高见?”
容沛正急着要进言,没想到嫤初先开口提了。
此时此刻,容沛没有半点作画的心思,紧张地握紧笔杆,很快又松开,把笔放置会笔架上。
他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事牵连甚广,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朕原先也担心这个,可摄政王向朕保证过,朕想,他应该能解决吧?”
容沛猛地抬头,惊愕道:“陛下您是说,废除奴籍和贱籍,是容……摄政王的意思?”
嫤初被他的样子吓到了,疑惑道:“你不知道吗?朕尚年幼,哪想得了那么远,自然都是摄政王为朕出谋划策,爱卿,你是不相信摄政王的能力吗?”
他相信,他当然相信,他相信容晏可以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容家百年基业,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害怕。
亏他还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让容晏到陛下那进言劝阻,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容晏搞的鬼。
容沛怒火中烧,极力隐忍,嘴唇张合好几回,都没有开口,好久才说:“陛下,摄政王还年轻,考虑不周全,臣认为,此时不宜改革。”
为了容家的未来,容沛几乎是豁出去了,可惜得不到他想要看到的反应。
只听嫤初语气平淡,说:“可朕觉得,摄政王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容沛追问:“他说什么?”
“他对朕说过,会有顾太傅一案出现,都是因为大燕过于注重阶层,只有削弱贵族势力,才会让他们有所忌惮,行事收敛,二者互相辖制,朕不懂朝政,爱卿你认为,摄政王的观点是否正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