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嘴里含着狗尾巴草,窄袖的白衣衬得他精瘦如猴,脸上黑漆麻乌,隐约可见掌印的痕迹,和身上那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饶是少年的脸颊黑到看不出表情,那满脸的恐惧也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再三确认眼前的人后,嬉皮笑脸地说:“原来是王爷回来了,几日不见,我都忘了你声音了。”
容晏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怒声道:“阿朱,是你烧了书房?”
阿朱眼神有一刻心虚,随即不慌不忙地鬼扯:“那是鬼火,我看见那火自己进了书房,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容晏便知道他又要讲没谱的话,当即在旁边焦了一半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啪——”地往阿朱身上打,阿朱像是演练过无数遍,腾空跳起来,正好让容晏的树枝打到地上,发出“啪——”的声音,阿朱后怕地拍拍胸口,庆幸自己躲得快,不然可就要皮开肉绽了。
“王爷,你听我解释,那火真是自己烧起来的。”
树枝凌空而下,打掉阿朱接下来的话音。
阿朱被逼到墙角,眼看树枝又要落下,他忙喊:“还不是你老不回来,我只是想去书房给你打扫灰尘,不小心打翻烛火,才烧了书房,我可差点死在里头出不来。”
容晏一脸怀疑,不信阿朱会如此好心,阿朱哭丧着脸,“你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一回来不关心我就罢了,还打我。”
大抵是瞧阿朱确实太可怜,容晏收回了手,不悦道:“谁和你说本王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了?”
他不但要处理政务,还要照顾小女帝,随时提防幕后黑手,没睡过一天好觉,回来之后还要面对一片狼藉,让他不由怒从心中来,而阿朱却还在嘴硬。
“这还要我说吗,宫里多好啊,还有很多漂亮姐姐,我刚都闻到了,你身上有姐姐的香味。”
下人们皆惊疑不定地望向容晏,几个年纪稍大的很快就是一脸了然。
容晏开始还愣了一下,想到那可能是小女帝身上的香味,瞬间恼羞成怒,树枝重重地落在阿朱身上,肩膀上瞬间渗出血丝。
阿朱惨叫一声,眼角被疼痛逼出泪珠,瘫在地上顶着脏兮兮的苦脸吼:“你竟然打我!”
容晏有些微怔,没想到自己这一下真能结结实实打在阿朱身上,顿时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丢下树枝想要伸手扶阿朱,阿朱不领情,恨恨地拍掉他的手,“别碰我!”
明明做错事的是阿朱,可最后道歉的却是容晏,无奈地妥协,“我错了,我以为你会躲。”
阿朱撇过头,“我躲什么,反正你今天铁了心打我,姐姐不在,你就可劲地欺负我,我又没说错。”
容晏无奈扶额,一旁看戏的一个小丫鬟揪着这个机会,不留情面地揭穿,“王爷,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根本不是去打扫的,他去书房,是为了找春宫图。”
一语激起千层浪,小丫鬟年纪小,不晓人事,不明白阿朱要找的是什么,可身边但凡懂点事的,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小丫鬟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接着告密:“阿朱说,看王爷在书房经常是一天都不出来,肯定是研究春宫图了,他觉得春宫图值钱,就想偷出来拿到外面卖。”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该笑阿朱天真,还是笑王爷无故受了这“不白之污”,这要是传出去,王爷那清白不可亵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阿朱有些气急败坏,“我们不是朋友吗?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出卖我!”
小丫鬟得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和一个贼做朋友。”
她早看阿朱不顺眼了,不过是个小小的书童,天天在府里正经事不做一个,跟猴子似得上蹿下跳,还老爱欺负逗弄她,可惜王爷宠他,闯了那么多祸也没真拿他怎么样,今天肯定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王爷,您一定不能轻易饶过这个小贼。”
“你……我不是贼。”阿朱不擅长和人斗嘴,急得快哭了。
老管家忙擦了一把汗,出来打圆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容晏此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别过头挥手下令:“把阿朱关进柴房面壁思过,以示严惩,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出来。”
几个小厮撸起袖子,就把还沉浸在被朋友背叛的痛苦中的阿朱拖走,这一场闹剧才算收场。
容晏望着自己曾经的净土,头痛不已,“管家,把这收拾一下,让工匠来按书房从前的格局重新做。”
“是,此事就交给小的来办吧,王爷您在宫里受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容晏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那个告状的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挺了挺胸,还以为自己方才的义正言辞打动了容晏,冲他笑了笑。
容晏面无表情地指着她,冷冷地说:“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出去。”
容晏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小丫鬟彻底慌了,直直地跪下,“王爷,婢子做错了什么吗?”
然而容晏没有回复他,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小丫鬟只能哭着求老管家:“伯伯,您帮我给王爷求求情,我家里早没人了,走出王府我就没地方去了啊。”
老管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非要强出头,快随我领了银子,出去吧。”
小丫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完了,无力地瘫坐地上,泪流满面。
容晏说是住宫里,可一回府,便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进宫,霜降乐得清闲,抽出空闲便一心扑在读书上。
短时间内容晏不会让她亲政,又不叫她插手朝政,每每上朝听那些大臣的争执和冷宫里聒噪的蟾没有两样,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能力不足,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佩儿走进来,一眼便看见霜降身体板正地盘腿坐在软塌上,规矩极好,手中捧着一本隐涩难懂的书,好似遇到了难题,紧紧皱着眉头。
她以前好奇,陛下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教出行为礼仪比贵族千金还要体面的女儿。
后来道听途说过一些宫里老人们的故事,他们提到过陛下的母亲,据说那是一个江湖女子,曾经在先帝微服私巡时救过先帝,先帝感恩,把她带回宫中,尚未来得及册封名位,便被打入冷宫,后在冷宫里生了陛下。有的说她挟恩图报,才被先帝厌弃,关进冷宫,也有的说她是个民女,因为不懂宫规,冲撞先帝才落得那般田地。
众说纷纭,可佩儿觉得,陛下的母亲决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佩儿轻脚走过去,可霜降还是听到动静,抬眸看向她。
有时候佩儿都不得不服气,出身好的人,长相也极好,她所见过的人里头,如摄政王,先帝,还有那几个公主,包括眼前的陛下,个个都有一副好皮囊,陛下年纪小,却生得目若星辰,人如淡菊,尤其是身上的宝蓝底云团绣纹的褙子,月白抹胸裙,把出尘的气质拿捏得分毫不差,连皮肤都水嫩得让人嫉恨。
佩儿的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直到霜降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你方才在想什么?”霜降顶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问道。
佩儿慌乱地低着头,“没……没想什么,陛下看书累了,婢子给您沏了盏茶。”
“嗯。”霜降随意地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上回摄政王说给朕改了名字,可是真的?”
“应当……是吧,陛下已登大宝,自然该随着皇室的辈分,陛下这一辈的公主,当是从女从初字,其他两个长公主都是如此。”
霜降表面平静,内心却翻了个大浪,喃喃:“没事,总有一天,我会拿回自己的名字。”
“陛下,您说什么?”
霜降抬眸,浅浅笑道:“朕在说,白嫤初这个名字,很好听。”
她很难得笑,好不容易露出一个笑容,却让佩儿由心打了一个寒颤。
佩儿也跟着勉强挤出一抹笑:“是……是啊,陛下喜欢便好。”
一个宫婢低头走了进来,福礼道:“陛下,义阳长公主在外求见。”
霜降,不,现在应该是白嫤初,她放下手中的书籍,语气平淡,说:“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