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今夜的花园,召开了露天的家庭审判会,审判钟玉。
钟杰是最后到的,黄莹如把他从医院叫回来,谎称自己病了。他一到家,就看到所有人都在花园里,神情各异的。
“妈妈,你不是生病了吗?”钟杰放下药箱。
“哥,二姐将我们全都诓出去,想一个人独吞财产。”钟秀气愤地指着钟玉。难怪,主动送她们电影票!
“我也只是怀疑,难道非要嚷嚷得全世界知道,万一挖不出来,岂不成了笑话!”钟玉毫不在乎钟秀的指责,只是遵照父亲的嘱托。
“我才不信,要不是妈妈忘记带眼镜,陪她回来拿,你会将真相说出来吗?”钟秀严重怀疑钟玉,因为吃了太多她的亏。
“钟秀,父亲曾给钟玉留下一句话,说这房子是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叮嘱她好好保存。这话说得奇怪,钟玉怀疑得是有道理的,而且房子里找遍了也没有,难免没有把握。”钟灵开口,主持公道。
钟杰气笑,这几位女士,就为了这点事,特意把他叫回来?
“到底挖,还是不挖,你们说吧。”钟玉无所谓的表情,不大抱希望。
“挖吧。”黄莹如一锤定音。
易忠他们奋力挖起,很快发现地下埋着一只大缸。钟杰也好奇起来,跳下坑去,打开盖子一看,电筒光下,黄灿灿的金条铺得整整齐齐。
众人惊呆了。
最终共挖出十五只这样的大缸。钟灵又想到家里的好多古董都不见了,钟玉马上起劲,让易忠继续往下深挖,最终挖到好几个木箱,不但藏了古董,居然还有一箱手枪子弹。
“老头子真是厉害啊,这也能藏!”钟玉不敢置信。
钟灵一巴掌拍在钟玉后脑勺:“不许胡说八道!”只有钟玉敢这么说父亲。
“本来就是。”钟玉嘀咕。
钟杰眼睛放光:“大姐,二姐,这批驳壳枪能交给我处理吗?”
黄莹如沉声:“易忠,黄金抬进屋里,古董枪械全都照原样埋起来!其他人,跟我进去!”
一行人来到客厅,等易忠把事情都办好,钟灵赏了他们三人金条,易忠带头表示会保守秘密,这才下去了。但顾姨怎么都不肯收金条,退了回去。
“现在没外人了,这十五坛大黄鱼,到底怎么分配?”黄莹如问道。
“母亲,您的意思呢?”钟灵尊重唯一的长辈。
“兴华只将此事告知了钟玉,就是将财产的支配权交给了她。”黄莹如看向钟玉,“钟玉,你说吧。”
钟玉颇感意外,旋即一笑:“我做人很公平的,在座的都是易家人,大姐占一份,黄女士同她的一双子女占三份,我占一份。
这下,轮到钟秀感到意外。
“我的那份,你拿走。”黄莹如道。
“我不要。”钟玉不取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这份不是给你的,是还给周老先生的。毕竟,周家四十万的股本,在爆炸中化为乌有了。”黄莹如也公平。
钟秀喜滋滋地拿起一条黄金:“太好了,有了这笔钱,贫儿院的开支绰绰有余,还能赈济更多人。”
钟玉拍一下钟秀的手:“不行,这笔钱虽然分了,可谁都不能动!”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钟秀立刻跳脚,“你冷血自私,不顾别人死活,就是个唯利是图的钱串子,大财迷!”
钟灵劝着别闹了。
钟玉却一定要说明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才特意支开你们。实话告诉你,这笔钱我从未想过独吞,但我也不打算全用在贫儿院。留下必要的生活开支,剩下的全部用来重建星华,恢复工厂的生产。”
“钟玉说得有道理。如果全部捐出去,只能救济一时,救济不了一世。”钟灵赞同。
钟秀明白了,点头也同意。
钟杰忽然又提出了要那批武器,黄莹如还是不同意。她知道钟杰要把武器运出租界给共产党,但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
钟杰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出办法。前线太紧缺枪支了,日方有飞机大炮,他们的军人却生生拿身体在挡子弹,他不能任由这样一批救命的资源,浪费在自己手里。
第二天,钟玉到难民营取浙江难民的名单,就听难民营的饶神父说起要建立一个非战斗人员安全区的事,用于保护平民,免遭交战双方军事袭击。
“神父,您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日本人不会同意的。”钟玉直觉不可能。
“不,他们会同意的!”唐凤梧的声音传来。
钟玉一回头,看见唐凤梧走了过来,大感诧异。这人,离开了外交部就不知所踪,谁想到居然跑到难民营来了。他在这里,打算实现什么惊天动地的梦想?
“唐,我来为你介绍这位可爱的女士,她和宁波同乡会协助运送了超过五千人,帮了我们很大的忙。”饶神父不知道两人的渊源。
“神父,我们认识,由我来招待这位女士吧。”唐凤梧说完,对钟玉作个请势,动作好不绅士。
钟玉犹豫一下,昂头走起,一边听唐凤梧说起安全区,一边冷笑。
“放着好好的外交官不做,妄想靠三寸不烂之舌,从日本人的屠刀下,救下这些平民?你以为自己是谁?天使,上帝,还是救世主?”
“我从未拒绝过自己的职责,只是换一种方式,为自己的同胞做点实事。就像你一样。”作为政府的外交官,太消极,太无力,无法给民众带来和平的希望。
钟玉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往前走:“我们怎么可能一样?我一点都不天真,愚蠢,还不切实际!”
“那你为什么要救人?”唐凤梧笑问。
“因为易兴华!”钟玉直呼父亲的大名,“他用自己的死,将我强行绑在这艘船上,哪怕我讨厌脏兮兮的小孩,讨厌这座浸在血水和炮声里的城市,讨厌星华发生的不幸,但我必须留到最后,亲眼看着这艘船是逃出生天,还是彻底沉没!谁让我是易家的女儿,继承了父辈的遗志。可是你呢,放弃光明的前途,做着救世的梦,到底为什么?”
“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会成功的!”他有一颗中国心,坚信自己的国家会变得强大独立。
“唐凤梧,带着你不切实际的梦,离我远远的,疯子!”钟玉脚下转了方向,要走。
“名单不要了?”唐凤梧气定神闲。
钟玉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
王炳文将名册拿过来,钟玉接都不接,他只好把名册放在桌上,识趣地退了出去。
钟玉坐在唐凤梧简陋到极点的办公室,气不打一处来。她简直快气炸了,从来没想到唐凤梧身体里有强盗的特质。就在两个小时前,他非要拉着她坐卡车去南区,从日本人手里接难民,还差点发生枪战。
但是气归气,让唐凤梧强迫走了一遭,钟玉发现他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很有条理的疯子,照他的计划走,说不定真能把安全区建起来。
不过,钟玉不明白的是,从南区回来后的唐凤梧,一直在处理公文,把她撂在一旁,还给她一张超级冷脸。一会儿似火,一会儿似冰,令她大感莫名其妙。
钟玉信手翻开一本《雨果诗集》,里面居然有一张自己的照片,约摸十六岁,在新加坡的周家大宅里拍的,难得笑得挺甜。
她啪地一声合上书,抄起名册往外走。
忽然,一只大手按住了门。
钟玉火大,一转身:“唐凤梧,你到底要干什么?”
唐凤梧一把扣住钟玉的手腕,举起来,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里压抑一丝恼意。
“或许我该问问,这是什么才对!”
钟玉想起来,刚才接难民的时候,因为一个男孩差点和日本人发生冲突,唐凤梧捉住男孩,她又拉了唐凤梧一把,应该就是那会儿,他看到了这枚戒指。
“这是我的订婚戒指,现在你满意了吗?”钟玉用力甩开他的手。
“同谁订婚?”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说?
“你认识的呀,沈先生。”钟玉故意一笑。
“兜兜转转,你竟然还是选择了他。那么你今天来,是故意向我炫耀?”唐凤梧神情更冷。
“今天我真是来拿名册的。”钟玉自觉没那么闲,“既然知道了你在这儿,今后我派别人来拿。”
她越过唐凤梧,迅速打开了门,却又迟疑了一下,转回头:“唐凤梧,我接受这枚戒指,是想让自己彻底放弃你,也想证明给你看,世上有人比你更懂得珍惜我,更明白我的价值。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虽然我们走不到一起,但我希望你平安。保重。
钟玉刚走出办公室,却被唐凤梧拦腰扛了回去,砰然关上了门,直接丢到床上。
“你还要干什么?”钟玉有些紧张,眼前的唐凤梧,她不熟悉。
“易钟玉,我忍你很久了。”从那场婚礼开始,整整五年,“你总怪我坚持原则,不把你放在心上,如果我真的那么坚持原则,就不会向你求婚!从认识你开始,我的原则就不堪一击了!”
钟玉一怔。
“你当初执意嫁给我,是为了向你父亲证明,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爱情、婚姻、包括我在内,在你眼里只是一桩生意,没得到的时候不择手段,得到了又斤斤计较,为了减少损失,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吝啬与狡诈,充斥了你的头脑,赤裸裸的商人本色!”唐凤梧将她彻底看穿。
“你都知道还要娶我!”钟玉不服软。
“那是因为我爱你!”唐凤梧终于说了出来,“明知你是怎样的女人,我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你!”
钟玉震惊,一直以为自己爱他更多。
“是,我是疏忽了你,可我从没有背叛过你。这五年来,我竭力弥补我的过失,做得还不够多吗?”他本来还可以一直坚持下去,但这枚突如其来的订婚戒刺痛了他的心,“爱情,不能时刻用头脑和理智去算计得失;婚姻,是忍耐、退让,是不计较的彼此付出。走到中途,二话不说,甩手就要走人,甚至选择别的人,这才是背叛!”
钟玉哑然半晌,猛然站起来往外走:“随你怎么说,我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了。”
钟玉的手刚搭上门把,就听到唐凤梧笑了一声。
“钟玉,你预备同我离婚吗?”
钟玉回头,一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