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凌辰埋好车牌和驾驶证，原本是想在车里过夜的，但他想了想，怕有人发现车子，所以还是孤身向前走了一段。
他隐藏在道旁树荫暗影中，一路走到了一片杂乱的芦苇地，跟人差不多高，边上有座斑驳不堪的亭子。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摄像头，也几乎没有住家，就缩进亭子里打算眯一觉。
可怎么能睡着呢，他脑子里不自觉去想眼下的情况，想那个司机是怎么回事，孟应乐是否知情。
有一件事凌辰非常后悔，就是那些电子设备和笔记本，他还是应该带在身边的。他倒不是怀疑孟应乐，可那些毕竟可能成为证据，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说起来凌辰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糊里糊涂，他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踏上逃亡之路了，好像就是一步步被赶着上了那辆车。
这时孟应乐的短信来了，语气还是那么关切。凌辰拨电话回去，听到孟应乐说愿意来找他，他内心里还是相信孟应乐不想害他的。只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怪异感萦绕不去，凌辰觉得一定有什么秩序被打破了。
凌辰听孟应乐的话去找标志物，他找到了路牌，上面清楚写着距离前一个乡还有多远。他拿的手机太老了，夜里拍照看不清楚，所以他打了电话。谁知电话刚拨出去，他就收到一条短信。
第一眼凌辰还以为是骚扰短信，上面大概写着什么资金周转马上到账，他原想马上删除的，却突然注意到末尾的字。
一般来说退订默认为TD，当然管不管用另说，可这条短信的最后写的是——退订WZ。
看到“WZ”的刹那，凌辰仿佛听到了影视剧里转折的bgm，自他醒来就不止一次在自己过去的东西里见到这个缩写。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之前凌辰其实想过联系这个人，但那时他想重新开始，所以没有这么做。可现在他孤立无援，这个人如果对他没有恶意，或许可以帮到他，
不过，什么样的人才会帮个疑似杀人犯呢？
在孟应乐电话接通的瞬间，凌辰的回复也发了出去，因为不知道发什么，他只发了一个“？”。
因为这条短信发出去，凌辰面对孟应乐就有些犹豫，然而对面的回复比他想象快得多，几乎是秒回。
“你在哪儿？方便接电话吗？方便回1。”
回个“1”自然很快，在那一瞬间凌辰做了决定，他不想告诉孟应乐自己的位置了。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让一个女人过来找他也不现实。凌辰还是不想面对，他潜意识里对孟应乐仍然抱有怀疑这个事实。
他这边撂下孟应乐的电话，马上一个显示“未知号码”就打了过来，凌辰迟疑着接了起来，没有主动说话。主要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可算找着你了。”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普通话很标准，“我知道你出车祸了，现在恢复了吗？你现在在哪儿？”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凌辰问。
“你什么意思？”对方瞬间紧张起来，“你旁边有其他人？”
“没有。”
对方显然不太相信，突然说了句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凌辰完全听不懂，对面直接挂了电话。
这么谨慎的吗？！到底谁是通缉犯！凌辰心里拔凉拔凉的。他赶紧给刚刚的号码发信息解释：“不好意思，我身边真没人，我车祸后记忆没了，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我对天发誓都是真的，我现在遇到了些麻烦，如果你是我朋友，能不能帮帮我。”
这时突然有辆电三轮从远处开过来，亮着大灯，凌辰慌不择路，赶紧蹲进一旁草丛里。三轮车从他面前经过时，电话也打了过来，他蹲在草丛里接起来。
“失忆？”对面显然很吃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对。”
“你现在在哪儿？”
凌辰把刚看到路牌上的信息和对方说了，他听见敲键盘的声音，紧接着是：“行，我知道了。你在那附近别动，我过去接你，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
“那个……”凌辰现在听到“来接他”就有点应激，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我是你朋友，也是你合作伙伴，我不会害你。”
对方知道他的顾虑，麻利说完就又挂了电话。
凌辰原想就蹲在那里等，结果身上痒得不行才发现不知不觉被蚊子咬了十几个包。他只能趁着没人在周围踱步，然而随着接近天亮，周围村里的人都起得早，经过的人越来越多，他躲躲闪闪，越来越紧张。
好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缓缓开过来，停在了路边，打起双闪。凌辰小心翼翼地露头，看见开车的男人戴着黑口罩朝窗外张望。看见他之后主动招了招手，凌辰小跑着到了车前。
“坐后面。”男人伸手从里面帮他拉开了后排的门。
凌辰上车后，十分局促不安，一是因为他对面前这个人毫无印象，二是因为车里太脏了，他精神上受不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他好几眼，戴着口罩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声音里倒是有点笑意：“我知道你洁癖，这不是事出紧急吗，随便找一辆，再说这个车子不显眼。”
知道他有洁癖，那应该确实是熟人了，因为凌辰在他人面前一般都会极力掩饰，装作不在意。想到这里他稍稍安心了些，终于想起问：“你叫什么？”
“忘得这么干净啊？我叫汪则。”
怪不得是“WZ”。凌辰又问：“那我们……”
“哎哟，这可说来话长了，到地方再说吧。”汪则点了根烟，开着窗户缝往外弹烟灰，“你先说说，你这么狼狈，是怎么搞的？”
“警察怀疑我杀了人，我是提前跑出来的。”
此话一出汪则吓了一跳，马上把烟丢出去，关严了窗户。但他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减速。
“杀人？确定吗？”
“我怎么知道……”凌辰突然问，“你觉得我会杀人吗？”
“这……我说不好。”这回凌辰听清了，汪则确实笑了一声。
凌辰这下透心凉了。
天色开始变浅，他们的车子开进了隔壁占地相当大的县，再往前就是另一个市了。凌辰忍不住问：“就这么开进来，安全吗？”
“没什么问题，这个车是干净的，从外面也看不见里面人，只要不遇见警察查车就没事。”
听汪则不动生色说出“车是干净的”这种话，凌辰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汪则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所以他俩以前是在一个犯罪团伙的同事吗？
“对了，警察说你杀了谁啊？”汪则想起来问。
“一个叫宋野的，你认识吗？”
汪则摇头：“没印象。”
“那你认识我女朋友吗？”
“女朋友？你说孟应乐啊？”
凌辰点头：“好像是一个纠缠她的男人，警察怀疑我杀了那个男的。”
“啊？”汪则第一次那么惊讶，比听到杀人还惊讶，趁着等红灯的工夫扭头看他，“你为了孟应乐杀人？！”
“怎么了……？”凌辰不明所以。
绿灯后汪则发动车子，利落地拐弯，插进楼群小路里，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语气道：“我不能保证你没杀人，但我敢说，你不会为了女人杀人。”
他这句话听来更像是戏谑，却在凌辰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整件事里充斥着令他难受的错位，此刻却咬合住了一块。
就算凌辰此刻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直觉告诉他，没错，他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