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孟应乐已经睡了，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问她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凌辰的人。她下意识说不认识，直到警察跟她核对了手机号，她才明白说的是男朋友陈昇。
之后警察跟她说，凌辰出了车祸，现在在抢救，问她能不能去趟医院。她赶忙爬起来往医院赶，到了医院跟警察和医生对接，她看到了陈昇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确实是凌辰，医保系统里的名字也是凌辰。
到那会儿孟应乐才不得不接受，谈了两年多恋爱，她连男朋友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当下她确实很生气，想要一走了之，可毕竟人命关天，需要有人处理那些事情。而且无论如何，这么久的感情在，她也不会真的希望凌辰死掉。
她内心里还是希望凌辰活下来，亲口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人是活过来了，事情忘光了，于是孟应乐也只能认命，想着既然他都忘了，也问不出什么，就算了吧。反正男男女女间不就那么点事，一个男人要用假名字欺骗她，要么就是已经结婚了或是有固定女友，拿她寻开心，要么就是有案底见不得人。
“你也不用对我解释什么，反正你现在也解释不了。”孟应乐对凌辰说，“我早就想好了，等你出院，我们就分手。我也算仁至义尽，之后各自安好就是了。”
这下凌辰算是明白为什么孟应乐一直那么平静了，一个女人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爱和恨都不重要了。
只是凌辰现在暂时还听不得“分手”这个词，他对过去一无所知，他对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一无所知，他可不能撒手让孟应乐这根稻草飞了。
“那个……我替以前的自己向你道歉行不行。”凌辰试图说服孟应乐，“我住院那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其他人找到我，就算我结婚了或是有其他女朋友，可能关系也并不好。等我好了以后会自己去查一下，把一切都解决清楚。然后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孟应乐的眉头蹙了蹙，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你原来是这么天真的吗？”
“啊？”
“重点不在于你之前做过什么，不是你解决了谁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应该从你自己手机里看到了不少东西吧，我没有看过，就是手机店让我检查的时候晃过两眼，那些APP我都没见过。你知道当时那个店主用什么眼神看我吗，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男朋友玩得挺花啊’，不是在可怜我，是在看我笑话。”
说到这里孟应乐终于有了一点悲从中来的神色，睫毛的阴影覆盖下的眼圈有一点红了。
凌辰紧了紧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问题在于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你现在失忆了，就算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你本性如此，早晚还会重蹈覆辙。再说了，你的失忆只是暂时的，早晚会想起来的。所以，从头开始？说什么呢？”
她弯下腰去掂床尾放着的暖瓶，拎起站了起来，叹着气转身：“我去打点水。”
在那一瞬间，凌辰看到孟应乐脸上有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虽然她偏过头迅速就抹掉了。
凌辰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动，他呆坐在病床上，突然特别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他就是这样的人吗？狗改不了吃屎吗？不知为什么，凌辰听见这话特别的不甘心。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不应该的。
他上学的时候没有早恋过，那时他对女同学毫无兴趣，他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好色的人，至少不应该是个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这上面的人。
他可能没什么出息，没什么钱，但他总应该有个正常稳定的生活，有朋友有恋人吧，这时他小时候认为理所应当的。凌辰看着那些约会软件里自己发的肉麻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那怎么会是他呢！
不过现在老天爷给了他机会改邪归正，他一定可以把人生扳回正轨。要挽回女朋友，就要让对方看到改正的决心，这个凌辰明白的。
这样想着他开始一个一个注销那些软件，注销不了的就直接卸载。可是微信和QQ上的人他现在还对不上号，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亲密关系，所以不敢回复也不敢动。
此刻在水房接热水的孟应乐从口袋里把不剩多少的眼药水掏出来，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还得再买一瓶，没这玩意还真哭不出来。孟应乐用水箱的金属反光照了照脸，还行，眼妆没花。
等孟应乐拎着暖水瓶回病房，凌辰马上给她看，自己已经把手机里那些软件都删了，打包票说以后绝对老老实实听话，她想每天检查手机都可以。
看着他那张坦诚的脸，孟应乐心里觉得好笑，现在的凌辰和之前判若两人，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赶时间，孟应乐是愿意配合他玩玩的。
可惜现在孟应乐没这个心思，她没有接凌辰的话茬，而是说：“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了，要是想出院回家养着也行。你想出院还是想继续住？”
凌辰自然是想出院，天天在医院待着闷死了，而且又贵，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但还是心疼。只是凌辰突然想到如果出院了孟应乐是不是就不会再陪着他了，那他要怎么适应。
“我要是出院了，你会不会就不理我了……”凌辰弱弱地问。
“我肯定会帮你安置好的。”
“那不行啊，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你要是不管我，我怎么生活啊！”
孟应乐有点哭笑不得：“你还赖上我了？”
“所以，先不分手，好不好？至少等我适应一下。”凌辰眨巴着眼睛，试着去摸了孟应乐的手。
孟应乐不动声色抽回了手，只说了句：“再说吧。”
不过凌辰在那一刻更加确定他们之前确实是亲密关系，因为他心里有隐约的触动，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骗人。
凌辰只敢在心里偷偷承认，其实他还是怀疑过孟应乐的身份的，即使对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他本身性格就是疑心病，还是因为失忆。
三天后凌辰出院了，走出医院的那刻凌辰看着面前陌生的街道，不安感反而更高了。孟应乐和司机说了地址，开了二十来分钟进了一个小区，孟应乐轻车熟路地进到一栋楼里，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扭头问他：“三楼，你能上吗？”
“没问题。”凌辰抬了抬手里的拐，“我不用拐都行。”
但他还是用了。
孟应乐掏出钥匙开了三楼的一扇门，凌辰跟在后面，一脸茫然。
没有印象，一点都没有。
是个一居室，不过客厅很宽敞，再加上极简的装修，还挺显大的。房子收拾得很利落，只不过家具看着都有点旧了，凌辰拧着眉头，觉得这些家具都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这是我家？”凌辰忍不住问。
“不然还是我家啊！”孟应乐把东西放下，“之前你和我说是你买的房子，你出事以后我才知道是你租的。”
凌辰哑然，他可真是个爱说谎的混蛋。
不过既然是租的，家具应该都是房东留下的，他不喜欢也就正常了。凌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想拿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他都不知道现在电视里都演什么，万一看到看过的电视剧，兴许会想起些什么。
然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遥控器，孟应乐看他在沙发那儿摸，就猜到他要找什么，从电视柜下面的有线盒子上把遥控器拿来递给了他：“找这个吧？”
“是你收拾的吗？”
孟应乐愣了一下，随口答：“对。”
事实上凌辰有严重的秩序敏感，非要说强迫症也行，但他觉得不够确切。秩序敏感这个词还是得上学时查到的，好像是婴幼儿某个特定时期会有，他大概是从那时起就没改掉，一直到长大都还是这个毛病。
在他的世界里秩序一旦形成，就再也不能更改，他会难受。事实上他看别人没条理也会难受，不过只能忍了。
刚才凌辰下意识往沙发侧面扶手的缝隙里掏遥控器，他就知道那就是他的习惯，按理说遥控器一定会在那里。
不过既然其他人收拾过，就也正常。
电视打开调了一圈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凌辰站起来，开始在房子里溜达巡视。他的脚踝虽然不算严重，按理说也长得差不多了，但走起路来还是不太舒服，所以一瘸一拐的。
走到卧室看了眼，床单和柜子里的衣服也不像他的风格，不过他毕竟已经步入中年，品味更改也是正常的。到了卫生间，只看见一人的洗漱用品，犹豫了一会儿，凌辰还是问出来：“我们不住一起吗？”
“我只是偶尔过来。”孟应乐摇头，“既然要分手，我已经把自己留在这儿的东西都拿走了。”
又是分手。凌辰听见这俩字就头疼。他不想让孟应乐走，至少现在不想。
他眼珠一转，往前走了两步，故意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为了怕摔得太重，把他刚长好的身体摔坏，他还是扶着墙缓缓坐下的。
“哎哟，你看我现在还是不太能自理，”凌辰仰头看着孟应乐，可怜巴巴地说，“起码也等我完全好了再分手吧。”
他伸出胳膊，等着孟应乐拉他起来。
“你都已经是30岁的人了，搞这一套丢不丢人。”
孟应乐当然知道他是装的，并没有如他的意，使劲儿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反正在自己家，丢人怕什么。”
“你都住院那么久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啊。”孟应乐无奈地说，“我明天再过来，你先自己适应一下吧。”
她转身往门口走，又突然想到，回头对还坐在地上的凌辰说：“家里这些抽屉啊什么的，你都翻翻，私人物品应该都在里面，我没动过。你看看有没有工作上的东西，兴许能想起点什么。”
“你明天几点来啊……”
门“啪”一声关上了，凌辰扁了扁嘴，自己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