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推开门的时候，正听见客厅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夹杂着电视发出的音效。
元稚和常宁盘腿坐在地上，二人手中攥着游戏手柄面上笑着正对着屏幕对战着，施清低头换鞋，常宁丝毫没注意，还望着屏幕愤愤的说。
“再来一把，我不信我能一直输。”
元稚丢了手柄，双手放在身后撑着身子，朝着施清家笑着抬起头。
“姐，你干嘛去了。”
施清偏头笑着，她将脚上的鞋子踢在地上才望着元稚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和舒峪去逛逛街。”
常宁这才偏过脸像是小孩赖着大人一样。
“好饿啊，你吃饭了吗？”
施清吞咽了下口水，脚步擦过二人的后背，走向厨房。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察觉到施清的兴致不高，她呆在厨房很久才闷闷的喊道。
“时舒峪买了很多菜还没吃完，我热热吃吧。”
“好。”
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常宁转头看着元稚。
“再来一把再来一把，我不可能一直输。”
今天的元稚脸上一直浮着一层笑意，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拎起手柄。
“你已经输给我两条围巾，一顶帽子，一件毛衣了，你还想赌什么。”
常宁眯起眼睛望着天花板想着自己还有点什么，想了许久才冲着元稚打了个响指。
“再输了我再给你织个手套。”
元稚摇晃着脑袋，看着常宁。
“也不是不行。”
二人又重新投入一局游戏比赛，常年不满的喊叫着，元稚乐的笑声，屏幕上的人物发出的吼叫动感的音效卷在一起撞近施清的耳膜里，施清皱着眉，手掌撑在厨房台面上，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施清揉了揉太阳穴，端着菜走了出来。
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施清的忙碌，不住的笑着，施清将饭菜准备好，端着最后一份汤走到餐桌旁，她看着二人的背影说道。
“吃饭了。”
二人的声音明显压住了施清的声音，施清深吸了口气朝着二人又抬高了一些音量。
“吃饭了！”
二人仿佛将施清隔离在外，继续说笑着，元稚不知说了什么，常宁爆笑出声，施清将筷子猛地在餐桌上一拍，瓷筷吃力发出一声巨响，二人笑着愣住，转身看向施清。
“不想吃就别吃了。”
施清将手里的碗在餐桌上往前一推，瓷碗磕到盘子上，又是一声破裂的声音，施清将东西一扔转身便回了房间，随着便是一声猛烈的关门声。
常宁有些懵掉的双手撑着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她朝着元稚使了个眼色，二人踮着脚不发出声音的趴在施清的门上，二人屏息听着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连着有许多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元稚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常宁，常宁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为了安抚元稚，朝着元稚笑了笑，声音压的很低。
“把茶几下一个白色瓶子的药拿给我。”
元稚点了点走到茶几旁，他蹲下身子翻找着，终于在抽屉里找到那瓶常宁口中所说的药，药瓶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丙茂酸钠四个字落入元稚的眼里，他不动声色的记住，将药递给常宁，常宁笑着接过，看着他。
“别害怕，没什么事，你吃饭吧，我去看她一眼。”
元稚点点头，沉默的坐着餐桌上背对着常宁，常宁轻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元稚抱着手臂试图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常宁进去之后摔东西的声音没了，听得见常宁刻意压制的惊呼。
“清，不可以....”
元稚只听见这一句，剩下的只有小声的窃窃私语声，元稚听得不太真切，他抱着手臂坐的直直的，保持着一个动作，时钟的指针一点一点转向十分，二十，半点。
大约是过了半个小时，常宁才走了出来，她脸上有些汗珠，仿佛很疲惫。
她望见元稚有些询问的目光还是笑了，元稚刚想开口，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带上门，落座在元稚身旁。
常宁喝了口水，手掌握着温热的水杯，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小提琴的声音，弹的并不好有些生疏，还夹杂着一个女人有些怒气的吵骂声。
常宁朝着元稚笑了笑解释道。
“楼下的小姑娘，看着比你小一点，每次都在阳台练小提琴，每次都被家里骂的不行，经常是小提琴的声音夹着她的抽噎声。”
常宁的话刚落下，便有了小姑娘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的，满腹委屈。
元稚的眼神落在餐桌上，二人静了很久，常宁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叼进嘴里，她眯着眼用打火机点香烟，咔哒咔哒几下，火机一直没冒出火来。
常宁咬着香烟，呵的笑了一声，默默的骂了句，“他娘的”便站起身走进厨房，拧了下灶台，锅子下边冒出火苗，她弯下腰抽了上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走出来的时候嘴边冒出白烟。
元稚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夹着香烟仿佛很舒服的深吸一口，又半瞥着眼看着元稚。
“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
元稚扬起嘴角，他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一边的嘴角笑得更深，像是坏笑，不怀好意的模样。
“你脱下警服，一点也不像是个好人。”
常宁笑得很开心，露出白眼，她仰起脸吐出一口白雾，五官被白雾笼罩。
“有些人不像个好人，但是做的都是好事，有些人像个好人，不一定做的是好事。”
她转过头看着元稚伸出手指，指尖戳在餐桌上。
“会抽烟吗？”
元稚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笑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被人带着学会嘬了几口，正好被我哥碰见，他一边叼着烟一边摁着我揍了一顿，从那以后看见这东西便有了害怕的心思。”
常宁笑起来，点了点头。
“挺好的，别沾这玩意，沾着了可不好戒。”
元稚捏起自己的衣角，揪起又放下再揪起，衣角都卷了起来。
常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朝着元稚抿嘴一笑，她叼着烟说话有些含糊。
“教你个有意思的。”
硬币被她轻轻一弹稳稳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晃了一下硬币又落在她的食指上，不知她怎么弄的，硬币便在她的四个手指上转了起来，从食指跳到小指，小指滑落，再由大拇指稳稳接过，再一个循环。
常宁已经十分熟练，显得硬币仿佛一直在她手背上转个不停，看不清流程，只看得到硬币在自己跑。
元稚表现的十分感兴趣，眼睛被牢牢吸引，硬币转到常宁的小指再滑落，大拇指接住的同时，常宁猛地朝上一抛，右手如闪电一般往上一抓，硬币落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朝着元稚伸出，手掌攥成拳距离元稚的眼睛不过十厘米，元稚竟也丝毫不躲，眼珠紧紧的追着她的动作。
常宁手背朝天，缓缓的张开小拇指、无名指、中指、再是食指、大拇指，她五指张开，硬币却没有落下。
“张开手。”
元稚的手张开放在她的手下三十厘米处，硬币稳稳的落在他的掌心，元稚捏着明亮的硬币，盯着看。
“你的手指细长，倒是很适合教你。”
“你之前是玩把戏的啊？”
“去你的。”
常宁又抽出一根烟，用旧的那根引着了，用手臂的关节处落在餐桌上，偏着身子望着元稚。
“你们俩真适合做姐弟，她当年也是说的差不多的话。”
元稚手指上放着硬币，自己试着转来转去，注意力也全在上边，随口问道。
“你手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常宁是左撇子，此时她左手立在桌子上，依稀看得见手腕的内里有个浅浅的横着的白痕，她将烟塞进嘴里，右手拉了拉左手的衣袖，遮住了那一块。
“嗨呀，做警察的哪有不负伤的，这都是我们的荣耀。”
元稚笑了一下，手指上的硬币落在桌子上，常宁望着他。
“做这个不能分神，别一心二用。”
“奥。”
元稚又放在手背上，继续转着，常宁悠悠然的开口。
“伤口很明显吗？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你小孩眼神很厉害啊。”
“你表演戏法全在手上，我盯着瞧，怎么会看不见。”
“也是。”
常宁点点头。
“所以我很久不跟人表演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是是是，十分荣幸。”
“今年多大了。”
“下个月就满十五了。”
“上学这么早。”
元稚垂着头笑了下。
“我哥忙，不怎么在家，就花钱让我早了一年上学。”
“你哥做什么的。”
元稚静了好久，才抬起眸子看着常宁，有几分自嘲的开口。
“他...你们警察的天敌，一个混混。”
他的眼睛特别亮特别圆，像是手里闪闪发光的硬币，又像是聚光灯一样射进常宁的心脏，常宁的心脏收缩了几分才抿着嘴和他一起笑了，她并不善于安慰人，只是将手搭在元稚的肩上。
元稚揉了揉眼睛，主动转开了话题询问。
“这个我怎么转不好。”
“不是这么转的，我教你。”
元稚将手掌伸开递给常宁，常宁摁着他的手教起了心得，二人玩得开心，又听见房间里突然传出东西的破碎声。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闯进施清的房间，施清赤着脚站在桌子旁，玻璃杯破碎一地落在她的脚边，施清的眼睛茫然的回头看向二人。
“你别动。”
常宁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抱到沙发上，元稚找到扫把收拾起一地的碎片。
常宁坐在施清的身边朝着房间喊了一声。
“用扫把弄不干净，吸尘器在我房间，你去吸一下。”
“好。”
元稚将大的碎片收拾掉，开门打开了常宁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常宁的次卧并不大，但是被军事书籍塞得满满当当，还有许多关于枪支的手办、积木摆在玻璃柜子里，在柜子里闪着漆黑的光芒。
元稚只望了一眼，便拎着吸尘器回了施清的房间，他摁着开关不熟练的启动，将施清的地面细致的吸了一遍，又怕错过，伸手在地面上微微的抚摸了一遍，这才走了出去。
施清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电视屏幕，看起来有些无意识，她解释道。
“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就是想喝口水,结果没握紧杯子。”
“嗯嗯嗯，我知道。”
常宁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的安抚着。
“我整理好了。”
“好。”
常宁应了一声，又转过脸看着施清，有些讨好的笑。
“你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施清摇了摇头。
“那我扶你回去睡觉吧。”
施清点了点头，常宁牵着她的手回了房间，帮她掖好了被子才走了出来。
元稚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咬着嘴角的肉。
常宁落座在他的身旁。
“别害怕，她有时候病情会有些反复，但是不会伤人。”
元稚点了点头，“她...生什么病了。”
“躁郁症...”
常宁冷笑一声。
“不是很严重，只是...只是会无意识的想要发脾气，不会伤人的。”
“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吗？”
常宁点了点头。
“嗯....之前的事情对她阴影很深，所以回来之后很多事情交杂在一起，受到刺激就会...就会像这样。”
常宁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楼下的小提琴声终于消失了，常宁往后仰了仰身子，背部被沙发包裹，她的眼里有些伤痛。
“那时候姓祁的要和清结婚，祁家不同意，便将清带走了...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具体的我也不太知晓，我只知道个大概，说是带走之后便一直困在一个狱牢里，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回来之后也没说清别的，只是先是一宿一宿的惊梦，后来。”
常宁紧紧的深呼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语气。
“后来，姓祁的和那个女人结婚，设了局让施清去，她在婚礼上又受了一些刺激，便病情加重了，后来就一直在家，直到找到了你。”
常宁转过头看着元稚。
“说出来不太好听，但是其实很多时候我一直觉得，不是她帮助你，而是她在帮助自己，如果没有你，她怕是要很难走出来，因为有了你，她的心有了寄托。”
常宁拉起元稚的手，轻轻的捏了捏他骨骼分明的手指。
“是你救了她。”
元稚低下头看着手上满是老茧的常宁的手。
“是吗，我还以为是她出来拯救我的....”
“你们两个是相互拯救吧。”
元稚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站起身，眼睛落在施清的房门上又转向自己的房间。
“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了。”
常宁看着他的背有些微微的弓了起来，他满打满算也才15岁，应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呢。
他轻轻的关上门，常宁站起身，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餐桌上热好的菜又凉了个彻底，常宁也不顾着手干不干净捏了两块塞进口中。
“这么好吃，扔了真是浪费死了。”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拎起垃圾桶将菜饭挨个倒了个干净。
时舒峪精心准备的饭菜就这般被倒进垃圾桶里，仿佛没存在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宁站在阳台，她将窗户大开，听得见楼下的吵嚷，那一家人正热热闹闹的聊着天，母亲正夸奖着女儿学习进步了，父亲的笑声悠悠的传了上来，声音里满是对女儿的满意。
【如果可以，谁不想拥有这样的家庭呢。】
常宁笑着摇了摇头，她何尝不想，可是在孤儿院，小孩众多，小孩子里最容易出现的便是报团，常宁性格孤僻，却长了个漂亮的脸蛋，男孩便会聚团的凑在她的身边，却又生气她对人冷漠的脸，她仿佛看不见别人对她的示好，再怎么做，她都会冷着眼睛瞥一眼，还要反问一句，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便高傲的转身就走。
野地里生出一朵高傲的玫瑰并不是好事。
常宁受到女生厌恶的孤立，男孩便故意欺负她，看着她落到水坑里站不起来的模样，逗的围在附近的众人哈哈大笑。
常宁咬着牙冲上来，再被围在附近的小孩一把推下去。
一次两次，常宁浑身上下被脏水浸湿，雨下了起来，围在附近的小孩便一齐抱着头跑了回去，剩下常宁自己坐在水里。
雨点大颗的砸在水里，泛起涟漪，她想着还不如死了结束了，西游戏里说有阎王殿，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为什么爸妈都不要我，为什么生了我却不要我。
常宁将脸埋进水里，在意识昏无之际，身体的本能又让她站了起来，她在水里扑腾着从水里站了起来，她冲回宿舍，宿舍里的小孩都呆呆地看着她。
常宁的脸上满是怒气，她拎起剪刀，坐在床边，咔嚓咔嚓的将长发剪了，短的像是狗啃的，常宁的身上滴着水，在宿舍了，脚边的脏水聚成一片。
常宁的长发和脏水混在一起，肮脏恶心，她将剪刀扔在地上，震的几个小女孩不敢吭声。
常宁低下头，水波仿佛映射出她头上的头发杂乱难看的模样。
她十分满意自己这般模样，又踩着湿漉漉的鞋子冲到男生宿舍，几个小男孩聚在一起玩着破旧的卡片，看见门前站了一个人影，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常宁便已经朝着那个为首的小男孩扑了上去。
她将那个小男孩摁在地上，用力的打，死死地抱着小男孩，又啃又咬还用力的捶上几拳。
旁边的几个小男孩先是用力的拉常宁，试图分开二人。
常宁攥的死死地，用了吃奶的力气，恼红了眼，拿了让几个人分的开，被扑倒的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着，几个小男孩边试图拉着常宁，便拳打脚踢的落在常宁的背上。
有一个小男孩机敏一些，看到情况，便冲到院长的休息室喊了院长。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温和的奶奶，她带着眼睛，松开了手上的东西冲到男生宿舍，她大声的喊着常宁的名字，小孩子的力气终究抵不过成年人，常宁被院长奶奶拉了下来。
二人被带到院长办公室，院长冷着脸，推了下镜框，有些生气，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属于南方人的温柔，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二人都不说话，院长看着常宁。
“常宁你先说。”
常宁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院长又看向男生。
“常欢，你说，为什么要打架。”
院长奶奶是南方人，平常总是眯着眼睛露出酒窝甜甜的笑着，她会抚摸着每个小朋友的头笑着叫一声囡囡，吃糖，然后像是变魔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塞到每个小孩子的手心。
她今天冷着脸喊着小孩子的大名，常欢有些害怕的咬着嘴，脸上还有些泪痕。
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常宁，常宁咬着牙就是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便也不开口。
院长没了办法，办公室外为了很多小孩，院长便叫了跑过来报信的小男孩，继续冷着脸问。
“常贺，你说，怎么回事。”
小孩低着头，红着眼睛看了眼常宁。
“是常宁突然冲过来将常欢摁在地上打的。”
“常宁，是这样吗。”
常宁咬着牙，脸都憋红了，就是不开口。
“常宁！我在跟你说话，我有没有说，不论是老师还是大人，问话的时候要答应。”
常宁抬起眸子看着院长奶奶，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是我先动手的，那是他该打。”
常欢立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抽噎的看着院长奶奶。
“她先动手的，她还咬我，抓了我。”
小男孩伸出手，手上脖子上满是血痕，手腕上还有牙印。
院长奶奶怒不可遏，攥着常宁的手腕，一巴掌落在常宁的屁股上，常宁吃痛，眼睛含着泪珠，却死也不开口解释。
孤儿院别的生活老师赶来，他是附近的大学生周六周日在这边做志愿者。
他拦着院长奶奶，打着圆场。
“常欢身上有伤，院长你先带他去收拾一下伤口，我问一下常宁到底是为什么。”
院长奶奶喘着气，觉得血压都要升了上来，她牵着常欢走出办公室，带上门，疏散了别的小朋友。
常宁已经不记得那个大男生叫什么名字，他蹲下身，揉了揉施清的一头乱发，扑哧笑了出来。
“你这个头发谁给你剪的？可真难看啊。”
常宁想着，可真没礼貌啊，生活老师说不可以嘲笑别人的外貌，他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