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猛烈的疼痛袭来,阮曼几乎没来得及反应,随即便陷入一阵黑暗。
眼前再度亮起来,眼前是自己有记忆的时候了。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吃饭的时候不会多和自己说话,也不会陪着自己过生日,也不会记得自己对任何东西过敏,自己明明乳糖不耐受,她还是会在父亲面前给自己倒一杯牛奶,导致哥哥深更半夜背着她去医院输液。
那些日子,虽然母亲脸上冷淡,父亲也不多余插手,但是哥哥还是温暖的充满了阮曼的童年。
后来是什么时候呢,流言蜚语尘起,阮曼仿佛察觉到什么,是母亲越发厌恶的眼神,还是疼爱自己的哥哥猛地像是变了个人,自己却愚蠢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躲避问题。
再后来在学校被人羞辱。
自己多笨呐,被人欺负了,只知道站在那里掉眼泪心里默默念着有谁来救救自己。
阮曼只是希望像自己夜里偷偷看的言情小说一样,有个人拯救自己。
祁怀远出现的时候,在自己的眼中就是身着白衣王子出现,一束光打在穿着白色礼服的他身上,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缓缓将自己带出窘境,随口便朝着众人冷着脸开口放话,说的是什么自己记不住了,只是知道,从那以后,自己再没有看见过别人的脸。
这样望着他的日子,一望就是十年,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寡言少语的跟在他身后,除了他,自己再找不到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自己身子骨弱,一到了秋天就感冒,自己因为生病未能赶上那场晚宴,再后来就听说他牵着一个女生的手,在宴会上艳惊四座。
自己咬着牙在深夜不知哭了多少回,却没丁点办法。
后来听见祁爷爷开口允诺自己,想尽办法拆散了祁怀远和施清,让他必须娶了自己的时候,欣喜大过于愧疚。
新婚之夜他穿着自己挑选的白西装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脸上再没了之前的风采,他满脸阴郁在书房做了一晚,像极了当年自己初中的窘迫样子。
会不会,会不会他心里也在默念着有谁来救救自己。
他救了自己,自己却拉着他下了地狱。
从那以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他那日那般舒心的笑,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透过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至死,深度昏迷的他还在念着施清。
【祁怀远,那你现在的良苦用心算什么,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的喜欢我呢。】
施清看着阮曼摇摇欲坠的往前走着,猛地身子一个琅跄,便昏了过去,范谨眼疾手快冲上前接住了阮曼,施清连忙跑了过去帮着一起扶住了阮曼。
“阮曼?阮曼?王嫂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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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曼被推进了急救室,施清和范谨一同坐在走廊。
门上的的灯亮了又暗,施清望着地板,脸上依旧冷静,只是不停打颤的双腿和冒汗的双手看得出她内心的不安。
“楼下找人看好,别有别有用心得人趁机过来,祁忻从还没死,不会停止继续下手的,还有阮懿那个王八蛋,都没个停歇。最近....老爷子,现在他还好吗?”
“不太好。”
“那你帮我给老爷子说一声,我过段时间,亲自见他。
还有,阮曼蠢你也蠢,你都知道祁怀远的计划,还由着她这么任性,怎么你是非要看在她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是不是,你是祁忻从的人吗?祁怀远这么多年就养出来你们两个蠢货是不是,他有心思能把我教好,怎么就教不好你俩?”
“我拦了...没拦住。”
“没拦住?你一个大老爷们,吃的比她高,长的比她重,你是没手还是没脚拦不住她?你可别忘了,祁怀远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也不想她们孤儿寡母出什么事吧。”
“我知道你喜欢她,既然你喜欢她!就麻烦你能不能教教她,她现在连保身的能力都没有,就等着别人弄死她好了。”
范谨站起身,朝着施清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若是往日里他还有几分的疑心,担心祁怀远走这一步错了,这一秒确实没了,这一刻的施清跟往日呵斥自己的祁怀远可谓是一模一样。
施清瞥他一眼,懒得做声,抱着手臂等着忙碌的医生,电话声在口袋里响起,时舒峪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施清喂了一声,又瞄了一眼范谨,范谨察言观色,立即抬步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什么情况你这是,刘备托孤呢。”
“算是吧....”
“施清,你是不知道祁家的事情有多乱吗,你非要把自己陷入那个漩涡里吗,这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施清:“....”
“你现在在哪。”
“祁家的那个私人医院,阮曼要生了,我在这儿呢....”
“我现在过去,新闻的那些工作人员已经察觉到了,我联系了焦拙,让他放了假消息,但是阻拦不了多久,你让范谨找人把外边做好防护,小心一些目的不存的人。”
“好....”
“好什么好,等会儿咱俩见面再说。”
施清自知时舒峪嘴硬心软,挂了电话便有些笑意的坐在一旁继续等待着。
时舒峪到达的时候便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望见了施清。
她站在透明的玻璃旁,整张脸恨不得贴进去,呆呆地望着保温箱里小小的一点,时舒峪放慢了脚步,缓缓走进了她。
玻璃反射出一种浅蓝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的脸颊有了一层底色,嘴唇抿得很紧但是双眼还是满是兴奋。
“这么好看啊?”
施清捂着心脏朝后退了一步,看见是时舒峪,才抬手锤了一下他。
“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你看,早产儿真的好小的一点,像是个泡胀的种子,好丑啊,跟个小老头一样。”
她指腹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阮曼难产了,叫了我的名字进去陪她,你都不知道有多恐怖,地上全是血,哪哪都是血,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怕了。她哭了好久,跟我说,如果她死了,求我帮忙看在遗产的份上,帮她多看几眼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好丑啊,这么难看的小孩真的是阮曼生的吗,她明明长的很好看。”
“我知道你生气,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对不对。”
“我...”
“嘘...”
施清摁住他想开口的嘴。
“我知道我这样不好,我给你添了烦恼,你不希望我和祁怀远有瓜葛,可是,他把戴的假发取了下来,他才三十多岁,跟个五六十的老头子一样。
我说他像个老头子,他就笑着说,我不会有老的那一天,这就是老了的样子。
时舒峪,他求我,求我很久,他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
可是他一夜白头,他求我帮帮他,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对不起....”
她朝着时舒峪哽咽的开口,说到对不起的时候,保温箱里的孩子突然发出一阵哭声,像是在衬托空荡的背景音乐。
时舒峪抬手将施清揽进怀中,节奏缓慢的拍着施清的背。
“没关系的,我们果果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我知道你不是图钱...”
“不是的,不是的。”
施清从他的怀中抬起脑袋,看着时舒峪的眼睛,嘴角还向下撇着。
“我就是图他的钱,我想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
“你一直都很资格。”
“不,我要的是在别人眼中也要堂堂正正的,我不要只有你觉得。”
时舒峪望着她深红的眼睛,不再开口,只是再度将她的脑袋按回怀中。
“既然答应了就答应吧,家里只是多双筷子而已,没关系。”
“什么??”
施清转过头张着大眼睛,和时舒峪对视上。
“这是他们的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阮曼....”
“她是难产了,但是也没事...还活着...这会在病房里呢....”
这回换到时舒峪无语了一会。
跑步声从楼道猛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时舒峪朝着施清使了个眼色,便慢慢的朝着楼道的那头走去,施清则是屏息望着保温箱里的小家伙,想着小家伙出什么事情怎么办,范谨在楼下不会这么不行吧。
只是,明显是二人多虑了,冲上来的是阮娇,她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又撞见站在墙边的时舒峪,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摔在地板上,整个人扑在地板上,实打实的摔了一跤,膝盖立即磕青了,还好是冬天身上的棉服穿的厚实,这才没大碍。
阮娇趁着时舒峪伸手扶她的时候,小脸含着泪,呼哧带喘的望着时舒峪问话。
“我姐呢,我姐怎么了....”
“你姐姐没事,只是早产了,现在在休息,你腿怎么样,我看摔得不轻。”
阮娇咬着嘴角,摇了摇头,偏头看见施清才像是看见救命稻草,立即红了眼眶。
半年,阮曼美名其曰锻炼她,让她跟元稚一样,在校吃住,她心思淡,又忙着学习,真没想这么多,直到今天早上新闻曝光,她才慌不择路的跑回家,家里寂静,什么都没了,她才又冲到医院。
元稚拎着她的书包,这才喘着气跑了上来,早自习的时候阮曼便慌着跑向他,话都说不清,只是嚷嚷着要回家。
他陪着阮娇出了学校、回了家、又跑到医院,她丝毫不像是个生病的样子,跑步的速度比他一个大男生还快。
“施姐姐,我姐姐还好吗,我....”
她刚说完一句话,便望着施清止不住的哽咽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休息了,你想不想看看小宝宝,很可爱的,好不好。”
施清蹲下身子,将还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施清搀扶着她,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走到玻璃窗户旁,望见刚止住哭声,此时正在闭眼打瞌睡的小家伙,阮娇才猛地捂住嘴,双眼含泪,含糊不清的看着施清开口。
“施姐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
“好了~母子平安,哭什么呀,姐姐没事~小宝宝也没事~不哭了好吗。”
施清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随后,二人并肩站了很久,元稚则和时舒峪坐在不远处,沉默的望着远处的天。
“那个人让我姐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我姐为什么还要帮助他的老婆孩子啊,我不明白。”
元稚望着时舒峪开口询问,时舒峪则是抬手揽住他的肩头,小家伙长高了,此时坐着和自己差不多高低。
“这个世界不只有坏人,还有好人,你姐姐如果不是善良的人,她不会认识常宁,也不会接纳你,就是因为她能做这么多,所以她再大的事情也能逢凶化吉,而他们则是受苦受难,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懂了吗。”
二人静静的谈论着,直到阮曼房间的门猛地打开,阮曼踉踉跄跄的扶着墙壁走出来,望见阮娇,她脚下一软,坐在冰凉的地上。
“姐姐!”
阮娇先跑过去扶住了阮曼,阮曼脸上还有汗珠留下的痕迹,她红着眼睛望着阮娇,双手握住阮娇的手。
“看到宝宝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很小的一个,还挺白的,就是有点不好看...”
阮娇瘦弱的身子吃力的扶着阮曼,施清这才快步走来,扶起阮曼将她扶回床上。
“你出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你难产大出血,身上的血换了一遍,现在又是坐月子,脚不能沾地的。”
“施清,我做了个梦,我梦到孩子,我想看一眼,我...我不放心....”
施清看着她通红的脸,无奈的抛下一句。
“坐着等着吧。”
她又走出门,玻璃房里的小家伙正沉沉的睡着,不知道梦到什么,居然还露出笑容,施清一边用手机录着视频,一边嘴上碎碎念。
“傻笑的样子怎么跟你妈一模一样,这长胳膊长腿的,倒是跟你爹一个样子,不错啦,以后肯定是个大帅哥,腿长个子苗条的。”
时舒峪望见施清拍视频才逐步走上前,他望着视频里的小家伙,不由得浅笑一下,淡淡的开口评论。
“你别说,小孩子还真厉害,你看他下巴多像祁怀远,那个笑笑的眼睛又像阮曼。”
“是吧,你看他手长脚长的,跟祁怀远一模一样,但是人中短,嘴巴有点翘翘的,又和阮曼一模一样。”
二人套路着走回房间,阮曼接过手机,看的眼圈都红了,和阮娇谈论着,眉毛像爸爸,眼睛像妈妈,一时之间热火朝天。
阮曼将手机还给施清,施清将视频传给了她,便留下两姐妹,和时舒峪走了出去,小元稚还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正温暖的太阳。
“小元稚。”
“嗯?”
“在想什么?”
时舒峪下了楼想要和范谨说一下附近的安全把控,施清则是和元稚望着窗外聊了起来。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也这么危险吗,是不是很辛苦,她又喜不喜欢我呢。”
元稚垂下头,无助的咬着嘴巴,嘴巴动来动去。
“当然喜欢呀,我们元稚这么聪明,又乖巧,谁看见谁不喜欢。”
元稚看着施清笑了笑,偏头靠在施清软软的肩头,她身上有股让人心安的平静之味。
“姐,那个人死了....你难过吗?”
施清一瞬间便红了眼睛。
雪停了。
施清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想了很久,她才闷闷的开口,已经带上了鼻音,但是在元稚面前,她开口还是一股子的云淡风轻。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是我....我深爱过的一个人啊。
那时候,在被绑架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时候,我也想,只要他活着,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昨个夜里,我心脏疼了一宿,你说,难不难过呢。
甚至我...我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他就没了,小元稚,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切怨与不怨都随风没了。
那时候,我们被迫分开的,分开的时候,是我最喜欢他的时候,那时候我可以为了他死,也可以为了他活,可是现在,他说要弥补我,什么没来得及。
所以啊,人要珍惜眼前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切就没了。”
施清拍了拍元稚的手,两只冰凉的手贴在一起。
“我那时候,那么怨恨他,我恨不得他尝一遍所有人的痛苦,你想啊,一个你愿意为他去死的人,后来你又诅咒他去死,现在又如愿了,我都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那个人是我拼过爱过的人呢。
他死在身边的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阮曼在,而他的孩子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出生了,对于孩子而言,父亲就是个模糊的影子。
祁怀远从小得到父爱的日子寥寥可数,自己的儿子也享受不到父爱,这不是遗憾吗。
老爷子一生不服人,结果,送走了妻子,儿子儿媳,现在又送走了孙子,这也算得上是报应了。
阮曼从小苦,结婚丈夫不爱,怀孕的时候送走了丈夫,孩子早产,她自己大出血,不苦吗。
人这一辈子,所求皆是不可得,这还不痛苦吗。
我有时候望着时舒峪就想,只要能和他多待一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我早就心甘情愿了,我早就不求别的了。”
“姐,若是这么算,那我真是幸运的,我有我哥,还有你,我有家,有亲人,我还真是幸运。”
施清揉了揉元稚的脑袋,笑了一声。
“咱们知足者常乐。”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阮娇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着施清鞠了一躬,礼貌的开口。
“施姐姐,我姐姐想和你说句话,可以吗。”
施清擦拭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朝着阮曼的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