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雨了吧。
施清眼皮轻弹了几下,她昨天被打昏,今天浑身像是车轮碾压过,四肢百骸散发着痛意。
她的双眼睁不开,只能空耳听见窗户外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落了下来。
施清咬着牙用了力气,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血红,应该是昨天的鞭子抽到眼睛了,不知道眼睛会不会瞎掉,施清想着,抬手动了一下,身上的鞭子留下的疼痛让她用不起力气。
她轻轻的仰起脸,漏风的窗户,有雨水顺着拍落,施清张口接下一些雨水,干裂的嗓子终于舒服一些。
外边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人数众多,越来越近,施清警觉的立即察觉到,她吃力的坐了起来,坐起来之后,鬓边全是疼痛和吃力的汗水。
“这就是祁怀远的那个女人?”
一个陌生的男生开口,隔着栏杆朝着身后的人询问,这个声音很耳熟,施清细细的想着。
“是了。”
“每天看着她,现在还不能把她弄死,视频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发过去了。”
“嗯。”
施清的眼前是几个鲜红朦胧的人影,隔着铁栏杆,望着自己,仿佛是在戏谑的看动物园的猴子。
“哥哥,你打算做什么?”
施清立即分辨出,那是阮曼的声音,她仿佛有些怯懦的询问,随即得到的便是一段恨铁不成钢的呵斥。
“如果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至于还要这么麻烦的把她弄回来吗。就这么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女人你都处理不了,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你是废物吗。以后真的嫁过去,祁家的事情多了,你都打算唯唯诺诺的哭闹处理吗,你以为我还能管你多久。”
阮曼听着呵斥陷入沉默。
他骂完阮曼,又转身打量施清几眼,才指使身后的人开了门。
地上的雨水和泥土混在一起,他仿佛很厌恶,慢慢的避开朝着施清走来。
人在黑暗中,耳朵总是会好使很多,施清听得出他的步子很稳,步伐很慢,走路步子很短,仿佛两只脚一浅一深,很久,才走到施清身旁。
施清本是坐着倚靠着墙壁,面前人的黑影缓缓的将自己笼罩,他掐住施清的下巴,狠狠地朝着施清开口。
“抬头。”
施清仰起脸,脸上的血痕和泥土痕迹还有泪水参杂在一起,将施清的五官都遮盖去。
他的指腹很用力的蹭着施清的脸,将脸上的血痕擦去,露出细白的肌肤。
“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但是祁怀远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脸,而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吧。”
施清被他掐着下巴,整个人的身子仿佛被揪着,疼痛袭来,她短暂的唏了一声,却被这个人听见,他立即笑了起来,掐着施清的下巴,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疼为什么不哭?”
施清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口的声音很是嘶哑。
“我哭了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
“那我又为什么要哭。”
他猛地松了手,施清的背撞在墙壁上,手上的铁链子磕到伤口,血水冒了出来,她眉毛皱的更紧。
“哥哥,算了吧,我们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没必要斩草除根还是没必要赶尽杀绝,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毁在心软上,和你那个死了的娘一样。”
“她是无辜的。”
“她是你的绊脚石,懂吗,她存在一天,你的祁哥哥就永远看不到你。这样,我替你做了她,你好好做你的祁太太,以后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记住了吗。”
“哥哥,这件事本就跟她无关,你们男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后果呢。等我和祁怀远结了婚,到时候你再放了她,她不敢做什么的,就算她真的想做什么,我也自己承担,可以吗。”
眼看着阮懿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又朝前走了一步,拉住阮懿的衣角。
“你就算是为娇娇攒点福气行吗,就算是为了她的病,你就少沾点血腥行吗。那天我去拜佛,那个主持就跟我说,与其多捐款,不如多做好事。”
阮懿看着阮曼求情都提到了阮娇,他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只是烦躁的冷哼一声,便带着人离开了。
走之前还仿佛是在众人面前给阮曼面子,冷冷的下了命令。
“只要不弄死,怎么做都行,听懂了吗。”
“是。”
阮曼站的距离离施清很远,她看着血肉模糊的施清,心底的恐慌有些不住的浮上来,一个月前,她还笑容洋溢的朝着自己说话,此时像是一摊烂泥靠在墙角。
她的小皮鞋踩在泥水里,激起一点水花。
“施清...”
她手上的褐色的小皮包搭在她的腿前,顺着她的步伐,小幅度的摆动着。
施清一点动静都没有,阮曼刚想再朝前迈一步,施清手边的铁链子猛地哗哗作响,她猛地抬起眼,双眼通红的望着阮曼,黑色的瞳孔现在全成了红色,像是变异,将阮曼吓得腿脚发软。
“施清...”
身后负责监牢的人立即走上前,眼看着一个棍子就要敲在施清的身上,阮曼开口阻拦。
“不准再打她或者做一些什么下贱的事情,她无论是死是活都要留着给我。还有,给她找个医生,她如果死了,我就让你陪葬。”
明明是恐吓,却还是声音弱弱的,仿佛是怕这个男人不信,阮曼又补了一句。
“我会再来看她的,死了的话,我一定告诉我哥,一定送你下去陪她走黄泉路。”
那人讪讪的收回手,立即应下一声好,随即阮曼便摆了摆手。
“你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那人哎了一声,退了出去,远远的便看着阮曼凑上前,朝着施清开口,只是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
“施清,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生死全看你,我也帮不了你了。”
施清吃力的硬撑着站着,她和阮曼呈个平行,双眼对视在一起,她是个不服输的韧劲,哪怕这么狼狈,她不让阮曼鄙视自己。
阮曼看着她双眼里还是充满倔强,自知她不会求死,便转身像是一阵风一样离开。
听见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施清才猛地靠着墙壁摔了下来,随即又陷入一片漆黑。
“要是没有她,我可能当时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施清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远处,习习的风吹的她眼睛不太舒服,她静静的揉了揉眼睛。
时舒峪则是恨不得将方向盘捏碎,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掩盖不住,施清张口说得轻巧,在他听见仿佛剜心之苦。
“我还是讨厌她,恨她。
但是今天看到她的日子过得如此悲惨,我好像又不应该恨她,她好像什么也没做。
我好像恨祁怀远,但是他好像也没做什么,那些坏人,死的死伤的伤,我居然都不知道该恨谁,我的心理医生说,让我不要注重那些伤痛。
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些黑暗无边的日子里,我恨不得所有人尝过我吃过的苦,我就是看不得我在受罪的时候,他们居然在享受生活,这公平吗。”
施清淡如清水一般开口,携着微风悠扬的飘远在公路上,时舒峪很久之后才平复了情绪,朝着施清开口缓解。
“该恨,为什么不恨他们,他们不是刽子手,却是让侩子手对你行刑的缘由。
他们每一日享受的金钱、权利、荣誉,都是从所有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身上剥削来的。
他们从小到大享受了那么多,却在承担责任的时候说上一句没有他们的错。
果果,事情不是这么分辨的。
阮曼说那些事情都是阮懿的问题,但是她在承担阮懿的恨的时候,同时也承担了阮家的爱,那么多人连顿饭吃不上,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古代的株连九族是有缘由的,当一个人在享受他人的权利带来的便利,就应该承担它带来的所有后果,除非,她丝毫没有得到。”
车子停在红绿灯下,时舒峪落下车窗,转过头看向施清。
“元稚有什么错,你又有什么错,还有温明树,千千万万死去无姓名的警察,又有什么错,他们既然享受了,这些后果,必定是他们承担,所以,你尽管去恨,去怨。”
时舒峪牵过施清的左手。
“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时舒峪的掌心传到施清的指尖,她浅浅的笑了一下,又深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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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元稚高考只剩最后七天,这是最后一个星期天,施清看着餐桌上摆满的早餐,看着厨房还在忙碌的元稚,她不禁拍了拍手。
“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身怀绝技啊。”
元稚端着最后一块烙饼放在她的面前,解开围裙坐在她的对面。
他低头用勺子搅和着白粥,在施清吃的快结束的时候,才开口叫住准备起身的施清。
“姐...”
“啊,怎么了?”
施清端着盘子放进洗碗机,听见元稚的声音,才停住脚步。
“昨天下午,你不在,常宁姐姐来了。”
小孩心细着呢,虽然施清说了常宁是警局有事才搬走的,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是吗,她没跟我说,她来做什么。”
施清面上依旧是平静的询问,元稚笑了一下,才顺着开口。
“常宁姐姐说,她有东西忘在你这了,想要找你拿。昨天你正好不在家,她就问我能不能让你联系她一下,她说她手机丢了,现在的是新的手机号,让我告诉你。”
说着,元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便签纸朝着施清递了过去。
施清笑着接过,点了点头,还继续笑着演下去。
“怪不得我最近联系不上她,还以为她只是出任务去了。行,我知道了,你今天还去补习班吗?”
“嗯,我这就走了。”
“我也出去一趟,正好路过你们那,我送你过去吧。”
“行。”
施清看着元稚推开车门朝着补习班走过去,只是还没走进那座大厦,便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朝着元稚扑了过去。
施清皱了皱眉,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便转了方向盘。
车子在道路上行驶了一会,施清拨通了便签纸上的电话,电话那头只响了不到三秒,便接通了电话。
“喂,是我,施清。”
“我知道,我记得你的手机号。”
“嗯,你现在有空吗?”
“有,有的。”
仿佛是怕施清不信,她连着应了好几声,有空,我有空。
施清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窗外升起的大太阳,朝着她发起了邀约。
“方便的话,在老地方见一面吧。”
“好。”
说是老地方,其实是常宁往日常来的一个戏馆,她当时只有警局、戏馆子、家里的床,三点一线。
施清联系不上她的时候只要来戏馆子便不会空手而归,施清还笑着说,就像小时候邻居阿姨在网吧里抓儿子一样。
此时的施清,正冷着脸从车里走出来,她静静地站在树下一言不发,眼睛里的沉重让人有些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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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到的时候,戏馆子里正咿咿呀呀的唱着,观众席上没几个人,离得老远就能看的着施清。
施清身体保持成一条水平直线,浅浅的坐在凳子上,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的声音。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上正卖力出演的《斩雄信》,这是施清为今天特意选的戏曲。
她本对这些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是常宁喜欢,她才了解了一些,这样才跟着常宁有一点的共同话题。
常宁第一次邀请她一起去的时候,她从兴奋的到座位上到昏昏欲睡只用了五分钟。
常宁看着昏昏欲睡的她只是笑笑,下次照样邀请她。她慨然应允。随后又在座位上酣然入睡,只当是来补觉的了。
“不好意思,堵车了...”
“没事,坐吧。”
施清余光看了她一眼,让她落座,随即,二人便坐直了身子望着台上。
当年的二人还是一个看不懂的睡觉,另一个翘着二郎腿跟着哼唱,别提多没规矩了。
现如今,两个人都坐的笔直,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的一幕一幕,却一齐想着别的事情出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施清觉得腰都开始微微酸了。
“对...对不起。”
常宁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趁着幕布落下来的那几秒,猛地开口,像是细微的蚊子。
施清听见声音,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向常宁,又立即收了回来。
常宁看到施清望向自己的那一秒,她却没有回头,她的眼睛盯着台上精彩的演出,嗫嗫嚅嚅了半天才把这三个字完整的吐出来。
她突然想起这么多年间,自己和施清说过对不起的次数数不胜数,施清从未和自己计较过。
“不客气。”
施清嘴角带有一丝笑,眼睛一闪而过凌冽的狠意,却又一瞬间消失殆尽。
越是在乎越是失望,现在的施清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谈常宁的事情,也包括自己。
常宁被怼的哑口无言,两人相对沉默着过了很久。
施清摇了摇松弛的脖子,望着台上的人猛地拎起大刀,朝着那人刺去,她笑着幽幽开口。
“说起来,你倒是该跟我说声谢谢,现在文件交上去可以官复原职了吧,那份文件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那块金条价值不菲呢,我怎么也该帮你最后一把。”
眼看着常宁被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清也没了兴致继续装下去。
她的手肘撑在黑色掉漆的桌子上,整张脸望着常宁,嘴上带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常宁,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行吗?”
常宁看向她,她最近和时舒峪在一起的时候,气色总是会好上很多,如果不是脸颊的婴儿肥全部褪去,倒是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当初,我们认识的那次,是真的凑巧,还是你早就知道我和祁怀远的事情,故意而为之。”
常宁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朝着她点了下头。
施清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是吗。”
施清笑着用手指在桌子上无意思的画上几下。
“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宋钰钧对我好是为了希望我给他带来利益,祁怀远对我好,是因为想要我这个脸哄他开心。
而你呢,我以为就算所有人都是抱着目的而来,你也只是想真的和我交个朋友,我心疼你,可怜你,想尽办法对你好,结果,你是为了你的任务,为了想要利用我靠近祁怀远。
那时候,祁怀远那么怀疑你,是我,是我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跟他打赌,我说一定不是你。
看来,我这个人,看人一向不准,一直都不准。”
施清冷笑几下,缓缓站了起来,转身便离去了,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如若不是常宁余光一直看着她,自己也不会发觉。
常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入口,才猛地想起什么,朝着施清追了上去。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你就给我十分钟。”
常宁盯着手上的腕表。
“就十分钟,多了我都不说,行吗。”
那个腕表还是施清在新年的时候送给她的,常宁带了好几年,保护的还是跟新的一样,除了表带有些许的磨损,其余的地方干净锃亮。
“看在这个表的份上,只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