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果我真的是个孤儿,我不会这么恨的。”
常宁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她声音低沉,像是个闷闷的小男生,靠着车子座椅淡淡的开口。
“我作为一个野草一样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清,我不怨也不恨,我只想做个有用的人,所以我才做了警察。
后来你知道的,我手废了,只能当个小辅警,再后来,我又辞去警局的工作。
巧的是,我在摆摊的时候,认识了方知启,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我眼前的样子。”
说罢,她仿佛是怕施清不知道何种情况,又多补了一句。
“方知启,就是元启。”
施清愣了一下,看向常宁,她抚摸着方向盘缓缓开口。
“我一开始,第一眼望见元稚,只觉得元稚的长相让我很舒服,却没想到,他是方知启的弟弟,直到那天,我看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合照,我才知道的。”
“那时候,元启换了名字,跟着街上的人,来收我的保护费,我哪里认,便真的在街边跟他打起来了,后来,不打不相识,他佩服我一个女生打架这么厉害,我俩就做了朋友,偶尔喝个酒。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我的情况,他酒量一般,每次还喜欢跟我喝,我俩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然后散开。
他以为我是个路边打毛线球的,我以为他是个路边不入流的小混混。”
“后来,他随口问我,我家里的情况,我就跟他说了,他能耐大,真的跟我查出来了。”
“施清。”
她吞咽了下口水,眼里带着光芒的望向施清,眼底还有些喜意,抑制不住的模样看着施清。
“施清,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我母亲很爱我,她是一场大火去世的,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儿院,他带着我找到了我母亲的墓碑,我看到照片了,我跟她长的很像,她很温柔,但是我的内双和她一模一样,还有我嘴角的浅痣,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有些激动的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那里有个很浅的痣,乍一看像是个凸起的青春痘。
“而且,楼下的阿嬷也记得我,她说我小时候是个很长的头发,然后,我特别皮,大夏天的时候,还从台阶上摔下来过,我腿上的疤痕,也对的上。”
“施清,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还有我的亲人,我不是被抛弃的,我不是无来处无归处的人。”
施清望着她,心里平静无波澜,很久,施清才淡淡的说了一声。
“恭喜。”
“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施清。”
常宁再度拉住她的衣袖,朝着她,有些慌乱的眨巴眨巴眼睛,又亮出手腕上的表。
“还有,还有五分钟....”
施清又坐了回去,深呼吸了一下,朝着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场大火,不是偶然,是必然。”
常宁咬了咬嘴角,双眼紧闭,仿佛是在回忆。
“阿嬷说,那天我和母亲是被困在房子里,根本没有跑出去,但是我是在厨房的下水池里被发现的,被藏的很仔细,但是我母亲却死了,不可能这么巧,方知启,也就是元启,他只跟我说,他们家也是因为火灾去世的,而且,我母亲和他的母亲还有在年轻的时候,还有一张毕业照是两个人在一起,你说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施清皱着眉。
“那你和元稚家里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当年的那张毕业照里,还有祁怀远的父亲。”
施清猛地抬起眼,看向常宁,她紧紧地抿着嘴角,仿佛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母亲是什么也没留下,元启做卧底也是因为觉得和祁家一定有关系,他才想着去祁家偷一个文件。”
“但是你说的这些没有任何证据,你的母亲、元稚的父母、甚至元启、祁怀远的父母,也已经全部过世。”
“有。”
常宁笃定的点下头,从车窗前掏出文件递到施清的面前。
“我母亲过世了,但是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活着。”
常宁笑了一下,露出白皙的牙齿,仿佛心底十分舒畅。
“我父亲可能还在世,阿嬷说,我父亲很少回家,所以那天,他并不在,而且从那天之后,没有任何人见过我父亲,我不觉得他死了,我有种直觉,他还活着。”
施清接过常宁的文件,她并没掀开,只是在常宁递过来的时候顺势接了过来,看着常宁已经表达完了全部,施清才抚摸着手中的文件,笑着摇了摇头。
“常宁,我知道你觉得事情和祁家脱不了干系,所以你就想要报复祁怀远,是吗?”
“清,我这不是报复,我这是在为那么多死去的人掀开祁家真实的面目,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已经二十多年了,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冤屈,甚至没有记得他们。
而且我查了,这么多年,你知道祁氏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了多少的恶毒事吗,你知道他们在很多合同聊不满意的时候,会直接私下灭口杀人吗,那么多平头百姓举报的时候,甚至根本找不到可以举报的地方,被压迫,被欺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到最后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施清,你是知道的呀,你是受害者,当年祁氏给你机会了吗,你还是活着出来的,那么多可怜的人可能直接死了,连...连个全尸都没有,可能连个人知道都没有。
祁家的情况错综复杂,国家早就盯上他们了,我这只是推波助澜,我不是私心,我是为了这么多的人,还为了那么多,如果我不记得,那么多人就白死了。
清,你知道警局为了祁氏集团又牺牲了多少个警察吗,你知道多少个像元启一样的年轻卧底,甚至还没看清这个世界,就消失了。
他们的家属呢。
元稚是命好被你收留,不然的话,他也会被送到孤儿院,或者,祁氏集团查到元启身上的任何关于家属的线索,元稚也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你应该知道的啊,清。”
常宁说的诚恳,根本不给施清拒绝的理由,她匆忙的拉住施清的手指,此时的施清,脸色难堪,手指冰凉,恍惚的看着车外两个穿着校服经过的高中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什么。
很久,施清从失声中收回声音,转过头眼睛茫然的看着常宁,她嘴角因为干涸已经有了裂纹,嘴上的口红裂成一道一道,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我...常宁,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这么多平凡人看得到世界的光,为了不让祁氏集团做更多的恶事,也让那些死去的人能够洗刷冤屈,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今日的天气大好,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仪表台上,微微的反光扎的施清的眼睛生疼,这是当年双眼受伤愈合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见不得刺眼的东西。
施清朝后移了移,躲开阳光,看着常宁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自己,浅笑了一下,又淡淡的开口,顺便将自己的手从常宁掌心里抽了出来。
“今天的天可真好,像不像咱俩认识那天。”
“常警官,我当年在这个城市租房子住,你还记得吗。
房东半夜让我搬走,冲着我吵架的时候,是你凌晨两三点直接开车冲到了警局,也是你拉着我的手骂我,问我为什么出事了都不联系你,是不是不把你当朋友,也是你帮我搬了一夜的家,到第二天眼圈黑的像个大熊猫。”
“那时候,祁怀远去了国外,池姜姜在准备舞台,我当时真的是握着手机都不知道该找谁,就看着你穿着白T恤朝着我跑过来的时候,我就想,我要一辈子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我真的问心无愧,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你说那你没住的地方。
好,我给你住的家。
你说你没有亲人,我就把你当我的亲生姐妹看待。
你说你从小到大没过过生日,没吹过蜡烛,我夜里两三点坐起来给你烤蛋糕,在早上你下班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你的眼前。
你生病的时候,我在医院的走廊睡了好几天,不是不能开个酒店,可是我怕你夜里需要我。”
施清垂着眼帘,睫毛在她眼下打下一片阴影,她低头扣着自己袖子上的一个小线头,常宁就那样偏着身子望着她。
“我知道,你们都有正式的理由,祁怀远说他是爷爷逼得,阮曼说,她是阮家人逼得,你们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我都知道,可是我呢,从头到尾,我做错了什么。
我一没有家庭的保护,二没有权利的制衡,三没有警局的掩护,我就是个活该被牺牲的,在我牺牲的时候,我谁也不能怪,我还要笑着感谢你把我推进这场乱局。
常宁,你都没有后悔过吗。”
施清抬起眼,眼中是真的急切的询问,仿佛真的很好奇,睁大了眼睛望着常宁。
“你都不会担心我知道了会怪你,你也不担心我会死在那个监狱里,你也不会在乎我是否会成为这场乱局里的牺牲品。
我对你而言是什么呀,是拿来利用的物品吗。
我理解你们所有人,你们又何尝理解过我。
祁怀远自私,阮曼自私,都不及你更自私。
他们自私的时候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你呢,你打着正义的旗号,把我当做一个物件,所以我恨你,你演的自己不累吗。
嗯?
常宁,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我也知道你做什么都是有正当的理由的,所以那份交上去的文件我替你签了字。”
施清猛地泄了气,她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红绿灯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常宁,看来这么多年我对你真心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我想活着,我是个普通人,我没这么大的格局,我就想正常的活着,我还有父母要孝顺等着我照顾养老,还有一个弟弟等着我养活,我还有时舒峪,我想像个正常人结婚生子,可以吗?”
几句话怼的常宁无话可说,施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推门下了车。
常宁推了车门走下去,施清已经走到车尾处,她听见开门声,转过身看着站在路边的常宁,几乎是嘶吼的朝着她开口。
“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常警官!”
常宁想要追上去的脚步终于停住,她眼睁睁的看着施清转身离开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好像再不多看几眼,就是最后一眼了。
余下的日子过的很快,天空放晴又阴沉再放晴,逐渐的进入了夏季,每日里最多的便是蝉鸣。
施清去过一次公司,远远的便望见宋钰钧和韩一雯,施清朝着二人微微颔首,终于将那封辞职信递了过去。
宋钰钧没多做阻拦,同意了离职信,他看着施清仿佛有什么想说,却又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望见施清离开了。
施清觉得自己累透了,便辞了职在家专心陪着元稚准备中考,却在中考前一天,收到元稚递来的通知书,告诉自己,他已经被一个重点高中保送,现在的中考只是自己想体验一番。
施清不可思议,自己居然养的出天才,为此,时舒峪还送上一个大红包,说是本来就准备好的,只是元稚居然已经提前保送。
剩下阮娇一个人哭丧着脸去考了试,元稚则是尽心尽力的为她准备着最后的题目,值得庆幸的是,元稚压对了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十分的大题,阮娇是笑着跑出来的,元稚接到电话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初中志愿已经十拿九稳。
暑假的日子漫长又枯燥,施清接了许多的猎头公司的电话,她一一推了,美名曰想歇一段时间。
时舒峪被姐姐拎着放在公司里,每日忙的消瘦一圈,只有周六周日抽个空隙见一面施清,像是饿了几年的大灰狼望见一块肥肉。
除去这些,施清在家歇着的日子真是舒坦到了极致。
她将元稚的家在元稚的同意下租了出去,房租给元稚做生活费,多出来的就让他做了理财,小孩在施清面前也是真的有了底气,再不觉得自己是吃白饭的。
施清看看书,考考证,悠闲的日子养足了一个人,施清的脸色愈发白里透红,看起来身上的肉也匀称了。
日子悠长又空闲,直到那日,施清接到了金店的电话。
电话里是个甜腻的女生,礼貌的问好之后,便提起那个厚重的金条。
“那个啊,是我的,我想换成现金,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也没什么,只是需要本人来签字呢。”
“啊,这样啊,好,我最近有空的话会过去一趟的。”
“好的,施女士,明天可以吗,我先登记等您来。”
施清想了想便随口应下,明天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翌日,施清打算出门的时候恰好元稚从房间里走出来,施清随口说了一句,元稚便点头说道阮娇的生日到了,他想要送份礼物,能不能和施清一起去金店。
施清自然是点了点头,开着车去了金店。
周六的金店,人还是不少,施清站在不远处,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终于挤了进去签了字。
元稚又低下头在柜台里看着闪闪发光的项链,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细细挑选着,施清则是靠着柜台,偏头看着远处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在安装着什么。
一眼过去,猛地,一声枪响猛地在金店响起,元稚还没反应过来,施清已经牵着他的掌心把他拉着蹲了下身。
随即便又是两声枪响,施清对枪声敏锐,立即拖着元稚朝着金饰的柜台挪去。
店里的人立即乱成一片,尖叫声、哭闹声、吵闹声、步伐声,交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施清和元稚紧紧的贴柜台上,元稚的眼中满是不安,紧紧的望着施清,施清朝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笑着安抚他。
“没事,最多是来抢劫的,你乖乖的蹲在这,不会有事的,好吗。”
元稚无比信任施清,狠狠地点了下头,给了施清回应。
施清的心脏都要窜了出去,远处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全部蹲下,谁都不准动,再动一下,我的枪可是不长眼的。”
话还没说完,猛地,有小孩子的哭声,那人将身子调转方向,寻找着声音,朝着慌张到流泪的母亲笑着举起枪对准了孩童,笑着开口。
“三个数让他停止,否则,我就让他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声音冷峻的刻进骨子里,那位母亲立即捂紧了孩子的嘴,孩子发生几声呜呜声。
“现在顺着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脚边,谁敢多摁一下,我就送他去见警察,不过,是在地下见。”
他仿佛很自豪自己的冷笑话,还笑了几声,身边有两个人附和的笑着。
施清浅浅的抬起身子,望着所有人蹲下,只有几个站着的人影,在干净的瓷砖上反射出三个人的人影。
三个人带着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也是统一的黑色,每人的手里还握着手枪,施清依稀看得出,他们的后腰上的外套还有着一个雏形,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卡在腰上。
远处传来卷帘门缓缓落下发出的响声,两个黑衣人正把金店的铁闸门拉了下来,随着锁被锁上发出的咔哒一声,所有人像是坐以待毙的兔子,都是心惊胆战的蹲着。
两个人锁了门又拎着一个袋子朝着众人走了过来,他们一个一个挨着收了手机,眼见着离自己越来越近,施清望了一眼元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