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饭翻出一道墙朝外跑,我生平第一次跑那么快。他的手很大,因为他很容易就握住我两个手腕。”
施清伸出自己的手腕朝着元稚晃了晃。
“那是我第一次就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怕的不行,元启就一只手攥起我两个手腕把我往里拖,边拖边说‘要是不想死就往里走’我当时吓死了,又想哭又怕你哥哥揍我。”
元稚也咯咯的笑了,他没办法想象哥哥还会揍女人。
“后来我就抱着膝盖贴着墙在山洞里过了一夜,然后你哥哥就采了个果子给我吃,我问他是什么,他说蛇莓果,我刚塞嘴里,他立马看着我说,‘知道为什么叫蛇莓果吗’我摇了摇头,他说因为是蛇滴下的毒液后,就会长出来的果子。我吓的脸都绿了,他咧开嘴说,骗你的。”
元稚仰起头听着施清的描述,他突然很想哥哥,哪怕哥哥总是嫌弃他,他此时此刻也很想他。
哥哥的手真的很大,他记着呢,哥哥可以一只手拎起他,可以一只手将他两只手抓在身后,然后把自己狠狠地揍一顿,因为他不听话和小朋友打架了。
哥哥的手还很抗热,他端饭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表情动作,可是后来自己做饭的时候却被烫的呲牙咧嘴,哥哥真的是皮糙肉厚。
那是他第一次看着电视学的成语,说的时候把哥哥笑得合不拢嘴,哥哥抱着元稚将他扔起来飞得老高,和天花板就差一点点,仿佛伸手就能抱住风扇的叶子。
“我们小稚老聪明了,以后指定能成上大学。”
元启皮肤黑漆漆的,笑得时候牙齿亮晶晶的,他夏天喜欢穿个白色的背心,黑色的短裤露出矫健的小腿,元稚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哥哥没剃干净的胡子,扎得慌又刺刺的舒服。
元稚突然红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全部忘了,现在说起来居然记得每个细节。
他双手围着腿,眼睛眨啊眨,把泪光咽了回去,睁着明亮的眼睛朝着施清发问,然后呢?
施清不说话倒了杯水,哗啦啦的水珠撞击玻璃的声音,像是那个河水拍打岸边的石头的跳跃声。
元启脸总是带有戾气,再加上凝固发黑的血,看的施清心惊胆战的,她像个小白兔怯生生的看着元启,不敢靠近不敢说话。
“过来。”
元启冷着脸发话,施清硬撑着胆子,迈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他伸手握住施清的手腕将她拉的和自己平行。
施清惊吓间缩了缩脖子,元启伸手从自己已经脏乱到分辨不清衣服上撕下来一块布料。
他力气很大,撕布料的时候像是在揪卫生纸,轻轻一拽就落在手心里,如果不是布料撕拉的声音,怕是分辨不得这个衣服还是有力量的。
他不由得施清反抗,将布料塞进施清的手心里。
“给我擦一下眼睛。”
声音很有分量,像是在下命令一般,施清握起布料刚想转身,他手指微微用力,施清只觉得自己手腕骨像是被捏碎。
“擦擦总要沾点水吧,也不能干擦啊。”
听见这话,他才睁开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了一眼施清才松开手。
施清小跑着在湖边,踮着脚将布料放进水里,刚开春的水彻骨的凉,施清一个手抖,没握紧,布料随着河水往下漂。
施清连忙去抓,脚下一滑摔在河边,还好河边不深,她扬起手布料被她牢牢地握在手里。
她笑了起来,顾不得身上已经浸满了水,跳着坐在河边。
布料经水一浸湿才露出白色的底色,血染起一片水,又被冲淡仿佛什么也不存在。
施清手上搓着布料,又抬起头望着这片山谷,很大,施清第一反应这样想着,此时傍晚,看不见半点人烟,细听只有动物的嚎叫仿佛在山谷回荡。
施清一个哆嗦,小跑着回了山崖下,鞋子浸满了水,走起路上啪啪的声响,元启靠着墙壁正闭目养神,听见声响才睁眼,她像个湿漉漉的野人冲了进来。
元启并未说话,施清蹲在他的身边,开始拿布料给他擦拭眼角积压的血迹,眼角被鞭子抽到,元启的另一只眼已经睁不开,另一只眼也充满红血丝,施清咬着嘴角手指颤抖的擦着。
从眼角一直到脖子,后背上盖着衣裳施清看不清情况,但是看到他脸上脖子上的伤,自然也知道只会更严重,她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但是还是咬着牙替他擦拭着。
“你为什么没被杀?”
元启突然开口,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下嘴唇紧紧的咬着,双眼紧闭颤个不停。
“我....我只是被绑架威胁的,应该还不至于到撕票的程度...”
元启嗯了一声,一时间没了声音,天已经暗了下来,施清只能赶紧收拾他的伤口,天黑了就没办法整理了。
“你不疼吗?..”
“很疼....所以你多说说话吧。”
“奥....”
施清静了几秒才想起他的诉求,开始胡言乱语的说了起来,已经不知道说到哪里。
“我...我叫施清....西施的西,不是.....西施的施.....清水的清。”
元启哼的笑了一声,又扯到伤口,他咬着牙还是溢出一声疼痛的哼~,为了分散注意力他继续问道。
“他们为什么绑架你?”
“被绑架是因为我在谈恋爱,但是他们不同意....我就是和那个姓祁的,他们希望姓祁的娶了姓阮的.....”
“祁怀远?”
元启吃力的睁开眼瞟了一眼施清,扯了扯嘴角。
施清忙不迭的点头。
“你怎么知道.....”
“我也....也看过娱乐新闻...”
施清奥了一声,祁怀远的照片倒是经常和阮曼的一同在新闻上播放。
“我看过.....看过你的照片。”
他嗤笑一声,记得新闻上那个被祁怀远握着手的小姑娘有些不服的眼睛,五官和现在的她确实相像,不过,照片里的她总是笑着,不像现在一直沉着脸。
“那家伙也不怎么喜欢你嘛,都现在了还不来救你。”
“才不是呢....他可能还没找到我的地址.....”
施清鼓着脸,像是不服气,轻轻擦拭到他的伤口,惹得元启一阵倒吸冷气。
“那家伙怎么会不来救我,他一定会的。”
“他不会来救你了,这是祁家的山,祁家的牢,祁家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不会的,他肯定是不知道。”
元启笑着摇了摇头。
“我比你来的早,我可是听说他跟那姓阮的要结婚了,上报纸了都。”
施清抬起眸子望着他,水汪汪的眸子,此时含满了水珠,还是满眼的不服气。
“这才对了吗。”
他将此时的施清和之前的照片终于对上,有些笑着说。
元启望着她一脸认真的小脸,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伸向她的脸,施清朝后退了一半,跌倒在地上。
“要是死之前还能玩一把姓祁的女人,是不是做鬼也风流?”
施清吓得面色都变了,她白了小脸一时之间不知往哪跑。
那只宽厚的大手伸了过来落在她的下巴上,大拇指轻轻地擦拭着什么,弄得下巴痒痒的。
“逗你的,只是看你下巴脏了。”
施清嘴角向下撇,不理他,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她仿佛是生了元启的气,低着头擦着伤口,元启抬头望着为二人避风的山洞,上边盖着一层一层的藤蔓。
“要是再有一瓶二锅头就好了。”
元启说着,身边的人却久久没说话,他偏头看向那个丫头,她一边帮自己擦拭伤口,一边却在掉着眼泪,还抽噎着。
元启笑了起来,他的胸腔起伏着,施清将沾满血的布料扔在地上。
“干嘛呀你。”
“你哭什么?”
“哭也要管,你是不是管的太宽。”
“这是我找到的山洞,我还就管了。”
“那你自己待在这吧。”
施清站起身,脚上蹲的有些血液不流通,刚站起来走了两步,脚下一麻摔在地上,元启看着她出糗的模样开始大笑,笑得咳嗽个不停。
施清伸手摸了摸脸颊又坐了起来,她转过身看着元启开始吼。
“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伤。”
施清不理他转身想走出山洞,元启漫不经心的声音缓缓扬起。
“祁家的人都有点变态,外边的林子里,可是养了不少的小狼崽之类的,都是喂的人肉长大的,你这会出去,它们闻见正好拿你当宵夜。”
施清被说怕了,又缩着脚走了回来,元启将衣服穿好,轻咳嗽两声,估计是伤到肺了,呼吸都有些吃力。
元启望着她含着水汽的眼睛,她迟迟不落下那滴泪,就在眼睛里打转转。
“你为什么要救我?”
施清将那颗泪收了回去,紧紧的望着元启问道。
“我看他们不舍得对你动手,还给你好吃好喝的,想着你有利用价值呢,到时候还能拿你的命做个谈判,现在看来....”
他望着施清,眼珠子转来转去。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谁说的?我还能救你。”
元启的眼睛望着藤蔓,嘴角却缓缓上扬。
“是吗?我不觉得你会什么。”
“我是个正常人,而你靠自己绝对走不出去。”
“小丫头还有点脑子。”
施清低下头不说话,只是扣着手指长出来的倒刺,混着唾液咽进喉咙里,一天一夜不吃饭的逃跑,她已经没了体力,此时停下来仿佛是体力枯竭。
二人静静的坐着,施清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元启的一声嗤笑声从黑暗中发出,施清红了红脸。
“你不饿吗....”
“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早就习惯了。”
“奥。”
“你为什么被抓?”
“小丫头,知道了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姓祁的就更有理由杀你了。”
“那又怎么样。”
“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黑暗中,施清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哪怕一片漆黑施清还是感觉得到那个人在望着自己。
“因为我偷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会让祁家结束的秘密。”
“.......”
“你想要吗。”
“我要那个做什么?”
“你可以用来报复祁家。”
施清没说话,眼睛落在黑色的泥土上,久久的,元启也不说话,二人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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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稚紧紧的望着施清,施清面无表情的讲完这段故事,仿佛是在讲电视里的一段故事。
元稚的目光紧紧的闪了起来,他看着施清,伸手握住施清的手腕。
“然后呢?我哥呢?我哥呢?你说啊!我哥呢?”
小孩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手指却这么有力气,攥紧了施清的手腕,施清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掉了,她抬眼看着元稚。
“后来.....早上起来你哥哥便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元稚眼眶红了起来,手指也松开了施清。
“他去哪了?”
施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
小孩的脸坠了下来,他紧紧的看着施清,不说话不言语,只是看着施清。
施清摸了一把他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我也在找他。”
”我们总会找到他的,不是吗?”
“会吗?”
元稚表现的不像是个小孩,他冷笑一声。
“这个世界这么大,我怎么找?”
施清两只手握住元稚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明明她自己的手已经冰凉,却还是试图暖着元稚的手。
“我们一步一步的找,一定会找到的,这个世界就这么大,一定会的。”
像是说给元稚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元稚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这孩子泪流满面,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脆弱不堪。
“我...想休息了。”
说罢,便甩开施清的手,逃跑似的跑回了房间。
客厅也有盏暗意盈盈的灯,施清手指在桌面上划着一下两下,她闭上眼想起那天的清晨。
她骗了元稚,那天元启并没有消失,元启就坐在那,睁着一只眼望着她,施清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对上元启的眼睛。
“你看什么....”
“我看有些人在这种地方怎么也能睡这么香。”
“.......”
施清不理他的毒舌,地上摆了很多叶子和果子,施清望了他一眼。
“吃吧,没毒的。”
施清也不顾及那么多,找了一颗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塞进嘴里,不算好吃,没什么味道,但是能喝就已经不错了,她不挑。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奥。”
“快吃,吃完给我擦药。”
施清往嘴里塞了几颗果子,看着他。
“那几个是药吗?”
“还不算傻。”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施清念叨了一句,拿起几片枝叶,看了看他。
“需要我做什么?”
“嚼碎放在最大的叶子上,敷在我背上。”
施清丝毫没有犹豫的塞进嘴里,又苦又麻,施清皱起眉苦的胆汁都要出来了。
元启看着她整张脸皱咋一起,五官散发着痛苦,不禁有些想笑。
施清吧唧着嘴将枝叶嚼的碎碎的,放在叶子上铺平了,颤颤巍巍的糊在他血淋淋的后背上,血腥味扑面而来,比昨日还要可怕。
施清屏住呼吸将叶子弄好,又将他的衣服为他穿好。
元启偏过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元启刚想开口说什么,施清只愣愣的看了他的脸一眼,捂着嘴出去干呕半天,剩下元启呆呆地愣住,暗地里分析,我长的有这么恶心吗.....
施清洗了把脸,为他找了个木棍,贴心的递给他。
“你要不要撑着.....”
“........”
元启虽心里觉得丢脸,却还是拄上来拐,二人怕祁家人派出的人找到,一直沿着山边边的路走着,路不平,施清不知磕了多少下,黑色的裤子下已经露出血迹,但是她已经不哭不闹的走在前边,她要为元启开路。
元启闷不做声的看着走在身前的女生,她满脸坚毅,他看着都会疼痛的摔跤施清丝毫不在意,她拍拍自己的身上继续朝前走。
一整天没什么动静,山真的好大,二人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一直朝前走着,偶尔会听见鸟群扑棱着翅膀一齐飞起来的时候,施清会把自己缩城小小的一团,连呼吸仿佛都停了。
她哪里还有照片上明媚干净的模样,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只剩下两颗明亮的眼睛望着元启。
她话不多,静静的为他换药,擦伤口,给他接水喂果子,她多聪明,教一遍就全部记住了哪些果子可以吃哪些不可以。
二人不能点火生怕留下痕迹,只能靠一些果子果腹,本有些婴儿肥的脸像是缩水了一样缩了下来。
元启有些后悔了,他不该把她拖下水,也许在那里她至少不会吃不上一顿饭,那晚他也将这话说给她听。
月亮弯弯的挂在梢头,二人一齐望着天边,她撑着下巴,手上是摔倒留下的伤口。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却还是那样铁骨铮铮的说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就算是走不出去,就算是饿死在这山里,也不愿意留在那座牢里吃别人丢弃的饭。”
“那你后不后悔和姓祁的在一起?”
“不后悔。”
施清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因为瘦而显得更圆更大。
“当时,好多人骂我,骂我痴心妄想,骂我攀附权贵,可是我爱他,我没后悔过,也没后退过,现在亦然。”
“那如果他不爱你了呢?”
“那我就走,这些挨过的骂都算是我咎由自取,我施清坦坦荡荡绝不纠缠。”
元启抿着嘴难得安静的笑,他满眼怜惜的看着施清。
她此时可真迷人,自负又固执,自己的那份尊严摆的高高的,谁也践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