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生打量着师傅面色好像并没动怒,才又笑嘻嘻的将烤串递给施清,笑着转了个弯,话题飞远。
三人行,小男生的酒量却是最差的,他撑着脸已经坐不稳,抬眼看着施清,眼睛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如果不是我....师傅就不会这样了....”
常宁看他喝多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便将他一掌拍在后脑勺,他一下子倒下载桌子上,重重的将脑袋磕在木桌上,发出吭哧一声,施清一个激灵,看着常宁丝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掌拍在小男生的脸上,发出piapia的声音,听得见常宁用了大多的力气。
“树儿,树儿。”
小男生的名字很好听,温明树,可惜了碰见常宁,那样好听的名字,她用方言短暂又有着拖拉音的叫,只叫最后一个字,树儿,短暂的停住,听起来土了不少。
温明树不像是树,倒像是一只藤蔓牢牢的缠绕着师傅这颗树,一圈两圈,常宁烦了就踢他几脚或者借着锻炼的名义,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
前几年还能轻松的摔在地上,这几年却有些不太好摔在地上,温明树上了大学突然间张开了不少,体重也跟着向上涨。
常宁初见他的时候,他跟个弱不禁风的小树苗一样,在人群中不算高,体重却是轻飘飘的一点点,加上明嫩的小脸,怎么看在家当小少爷的料。
也确实是小少年的命,温明树一直在家吃吃喝喝玩玩,挥霍着父母留下的基业,这些钱让他花个几辈子也是花不完,可是他爷爷之前是个军人,只想让自己儿子也子随父愿,但是温父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如愿,便落到了自己的孙子身上,温父大手一挥将温明树送来了警校。
温明树排斥却又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天,他在练靶场遇见了常宁,常宁弹无虚发,又干脆利落,身姿矫健的跑在操场上,一幕一幕算是惊到了温明树,小男生看过的武侠小说仿佛照进了现实,他一夜无眠,在自己的**本上写下几个大字。
【我要成为常师兄那样厉害的人。】
梦想破灭得很快,是从另一种方式破灭的,他缠着常宁非要在训练场过了几招,常宁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将他轻轻松松的撂倒在地上十几下。
温明树因为晕倒送到了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常宁靠着墙望着正在播放的军事新闻目不转睛,他咧着嘴傻笑,常宁满脸不耐烦看见他醒了便想转身就走,温明树一瘸一拐的跳下床想拦住去路,结果手脚一软,跪在常宁身后。
常宁颤抖着眉毛,压根没理他,转身就跑,剩下医生掀帘子进来,和温明树双目对视。
医生沉默的将温明树扶到床上,抽动的嘴角看得出他内心的波澜,没过多久警校便传出,常师兄将一个刚入校的新生男孩打得跪地求饶。
常宁本就对人冷漠,从进校便是独来独往,这下众人对她又多了几分敬畏之情,常宁身边更是没了什么朋友,只有一个苦苦跟随的狗腿子——温明树。
温明树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依旧是常宁在哪里他往哪钻,常宁像是粘上了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她心烦意乱便立下一句话。
“你若是能将我摔倒,再也站不起来,我就收了你当徒弟。”
温明树笑得跟花一样一口应下,便开启了白天老老实实上课,晚上找常宁单挑的习惯,称得上那一届的一阵佳话。
常宁就这样习惯了这个狗皮膏药,平平淡淡的过了三个月,直到初雪的那天,常宁手脚浮肿,这是身上不适时候的反应,常宁没注意太多,自己照常喝了红糖水便去了训练。
她身体很好,很少因为那些事请假之类的,在外是谁也看不出来的,那日的训练里有一条是解救人质,常宁在翻一面高墙的时候肚子一阵绞痛,脚下一滑,从两米的灰墙上栽了下去。
四肢疼得像是魔怔了,常宁睁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肚子里像是在搅拌机混杂着浑身的疼痛涌了上来。
“编号5004,身体是否还撑得住,需不需要暂停。”
许久,常宁才吃力的站起身,身子靠着那面墙,始作俑者的枪此时又支撑着她不倒下,常宁对着身上的耳机,深呼了几口重重的气,才压制住了自己身上的抽疼。
“编号5004,无碍,需要停止。”
常宁拖着身子从门口走了出去,她拒绝了别人的帮扶,自己又是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宿舍,她的宿舍在宿舍楼旁边的小屋子里,很破旧了,是常宁自己申请搬过来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木桌。
常宁不喜欢和人接触,女生不喜欢,男生更不喜欢,便自己待在这里,她躺在床上,抱着手臂,浑身一直疼,她头上发汗,鬓边都是汗珠,就那样死死地闭着眼,被梦魇住。
她梦见自己从小到大的日子,和别人打架被摁在地上哭的日子,院长阿姨笑着给她擦去脸上的泥,安抚的声音。
窗外有阵脚步声,常宁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依稀有个人影,常宁屏息听着。
“真是这啊,也太太偏僻了...”
往日,常宁能轻松分辨脚步声的是谁,今天身体和精神的作祟一时之间竟然没听出来,直到温明树的自言自语声音传来,常宁才松了口气,她轻着脚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
温明树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的饭盒也摔落在地上,震的旁边有几只鸟扑棱扑棱的飞过。
“干嘛?”
温明树捡起旁边的铁饭盒朝着常宁举了起来,他咧着嘴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是那样明朗。
“我在食堂一直没等到你,学长说你受了伤回来休息了,我就想着给你送点饭。”
说着他拿手擦了擦饭盒上蹭到的土灰,朝着常宁举的高高的,常宁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他从地上站起来也不在意身上滚上的灰尘,将兜里的筷子掏出来拿纸巾擦了又擦。
“干净的,不脏。”
常宁接过,坐在凳子上扒拉饭,温明树没地方做,盯着常宁看了又看,笑着说。
“常师兄,你要是个女生,肯定好看,你看你大眼双眼皮的,嘴巴也小巧,涂口红肯定好看。”
常宁嚼着饭抬眼狠狠地望着他,温明树立即闭上了嘴,刚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
“我不是说你男生不好看,你就是不打理,你看看你头发乱七八糟的.....”
常宁一拳敲在桌子上,房子都震了两下,仿佛有灰尘从梁上落下,从温明树眼前飘过,温明树闭了嘴乖乖的站在一旁。
温明树只是等着常宁吃完他好带着饭盒走,结果被常宁误解成了他还是要和自己单挑,常宁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拎起外套朝外走去。
“走。”
温明树也是习惯了常宁话少,他静静的跟着常宁走到体育馆的门口,体育馆从不锁门,在这个警校不怕贼偷也不怕贼惦记。
二人走到拳击台,常宁一个跨步跳了上去,温明树刚想张口说,我今天不和你打,常宁就已经冷冷的瞄了他一眼。
“你不会....跳不上来吧....”
温明树听不得挑衅,立即也跳了上去,还没反应便开始了对练。
常宁走了几步,一脚踢了出去,温明树早已经摸透了她的路数,一个闪身躲开。
常宁一个手回旋,咋在他的胸部,温明树深呼口气拉开了距离。
二人你来我往,就这样好不热闹,二人的汗津津的往下掉,常宁一直调整着呼吸,无奈肚子不给面子一直酸痛,她想着速战速决,狠狠地一拳挥了过去,却因为身体原因力道控制的不对,温明树躲开,习惯性握住常宁的手臂一个倒摔,常宁肩膀朝下摔在地上。
这是温明树第一个摔倒常宁,平日里都是常宁将他摔在地上,他正想欢呼自己终于有了点进步,常宁却闷哼几声倒在地上。
常宁经常这般打斗当然摔温明树的时候力道控制的极好,摔倒很疼但是不伤骨肉,温明树有样学样却不会控制力道,让常宁身前落在地上,整个疼痛从胸前蔓延到后背。
温明树趴在地上,本笑意吟吟的朝着常宁问她,你收不收我为徒,结果常宁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愈来愈重,他才慌乱的抱起常宁,朝着医务室大步冲了过去。
“医生,医生!救人!救命啊!”
温明树在路上杂乱的喊着便快速的跑着,他还想着,这辈子我能负重跑这么快,真是平生第一次,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还没到休息的时间,楼下人不多不少,许多人的目光追了过来,他们只看见温明树抱着常师兄,常师兄手滑落在一旁,随着温明树的动作甩个不停,像是.....像是电视剧里的死人无力的手臂....
而温明树抱着的常宁的大腿处也有许多血在蔓延,在温明树白皙的手臂的衬托下更显眼。
第二则传闻立即席卷了整个学校,【温明树为了报仇将常师兄差点打死....】
温明树也懵了,他第二天一早便被拉倒了教务处,几位老师主任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恨不得一口将他吃了才过瘾,他手掌扣着裤子,隔着布料将大腿都扣红了一片。
教官黑着脸,本就严肃的脸更可怕了,温明树都快哭出来了,他低着头看着脚上绿色的训练鞋心里想,这样开除回家爷爷会不会拎起拐杖敲死自己。
教官真是又气又恼,常宁可是这一届最突出的狙击枪手,上头可是有人打算让常宁毕业便入特种兵狙击枪种,这要是出什么事,自己该怎么说。
众人训斥了什么,温明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门一下就开了,耳边就是常宁又拽又冷漠的声音。
“报告,我没事,跟温明树无关,是我自己摔伤的,如果要罚,请连我一起。”
常宁的手臂上还吊着一块白色的吊绳,像是骨折打石膏的人才有的。
温明树看着常宁被风带起的头发,觉得这个鸡窝头也不难看了,她还是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我要是个女生一定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常师兄。】
常宁平安的将温明树带了出来,这些在温明树眼里全部开了美化滤镜,他啥也看不见了,只看得见常宁扯着他走出办公楼,他头都埋进脖子里,看着常宁的手愧疚的睁不开眼。
常宁踢了他一脚让他回神。
“喂!训傻了?”
温明树没受过这么多委屈,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随着鼻梁落在地上,常宁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几秒。
“我去你妈的吧。”
她一掌落在温明树脸上,确实止住了温明树的哭声,他被抽蒙了睁着眼睛看着常宁,脸上还有泪水,但是已经没了想哭的感觉。
“我他妈警告你啊,我是女生的事把嘴给我闭紧了,有一点胡说八道让我知道了,我就把你浸在北运河里。”
温明树昨晚被吓得一抖一抖的,根本不知道常宁是女生的事情,他懵着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大吼说道。
“你....你她妈女的啊.....”
二人站在路边的树下,有人经过听见突然有人说话就随便瞟了一眼,常宁看见,又是一巴掌抽在温明树的右脸上。
“你他妈小点声。”
温明树被打的已经没了反应,站在树下不动弹,常宁看着络绎不绝的下课的人。
她伸手握住温明树的手腕,拖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伸手揽住了温明树的脖颈,将他压低,自己在他的耳边轻轻开口,明明是利诱的句子却生生的听出来几分威胁的感觉。
“这件事你最好给我把嘴闭死了。”
温明树木木的点了点头,他看着常宁的脸,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又立即收住。
常宁皱着眉看着他,又嫌弃又无语,温明树不住的看着她偷乐,常宁一巴掌又要抽上去,温明树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
“我啥也没说。”
常宁冷哼一声,“这巴掌是她妈的告诉你。”
常宁说到一半停住,微微的笑了起来,她很少有笑的时候,温明树看的有点呆呆地,她朝着温明树招招手,温明树依旧不悔改的朝前凑了凑,常宁一巴掌抽在右脸上,不过力气放小了许多。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少跟我说话他妈的他妈的,跟谁俩呢。”
打完了,常宁心里舒爽不少,她伸了伸两个手臂,发出嘎嘎的骨头响声,吊在脖子上的绷带也散落了下来。
温明树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立即蹲下身子捡起来,嘴上还喊着。
“师傅别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会留下病根的.....”
常宁甩了甩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她得意的朝着温明树晃晃。
“没事,骗他们的,不然怎么把你救出来。”
温明树笑得像个大傻子,站在她身后,不住的夸谈着。
“师傅真厉害。”
“啥玩意,我就是你师傅了。”
“你说的,我把你摁地上起不来就算我赢。”
“.......”
常宁立即回身还想揍他,他一个闪身躲开,笑得看得到眼角的细纹。
温明树围着常宁的身体像是幼稚园小学生围着跑圈一样,跳个不停。
常宁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突,手指之间仿佛还有用不完的劲,想再抽上他的脸,抽他脸是第一天认识他便有的想法,今天终于是过了瘾。
常宁没什么东西能交给他,但是他依旧孜孜不倦的跟着常宁,仿佛身上是用不完的活力,笑得时间长哭的时间就长。
温明树爷爷去世那年,他趴在常宁的肩膀上泣不成声,老头爱揍他骂他却又疼他护他。
常宁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耐心的听着他一直啜泣不停,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常宁就一直听着,说是耐心不如说是无聊的望着训练的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哭泣上,有这个时间她可以在操场上负重跑上好几趟,也可以做很多个仰卧起坐。
温明树眼睛肿得像是食堂里发酵太好的馒头,常宁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温明树又笑了,他一向如此被人逗哭逗笑。
“你到底在哭什么?”
“......”
温明树躺在草地上,他望着天上让人睁不开眼的太阳,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以后就没有爷爷了......”
“我以后就没有爷爷揍我骂我了......”
“以后我休息了回去,就没人可以看我练军姿了....”
“以后就不能过年的时候就没人给我塞大红包了......”
“我爷爷...他说....说等我毕业他也穿军装和我拍照.....”
他转头看向常宁,一直尽力压着自己喉咙发出的咕咕声。
“那我毕业他就不能和我拍照片了.....”
“怎么办啊师傅,他....不能看见我毕业了。”
他再次靠着常宁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仿佛不存在,他抽噎着,脸上都是泪痕。
常宁一把把他从自己肩上推开,从兜里掏出中午吃饭时候随手塞进兜里的半截纸巾糊在他脸上。
温明树擦了擦自己的泪痕,看着常宁。
“你好冷血......”
常宁低头笑了下。
“可不是吗,我们孤儿院的人都这么说。”
温明树还是懵懵的样子望着常宁。
“啊?”
常宁学着他的样子张大了嘴。
“啊?....啊什么啊。”
“我一直觉得孤儿很正常....我们孤儿院都是,我不觉得我奇怪。后来发现,是孤儿很奇怪,是冷漠的人很奇怪,是像男生的女生很奇怪。”
她抬眼问温明树。
“什么样的人才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