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努文万万没想到警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阮医生那儿找到突破口,以至于一点周旋的余地也没有。律师安芬妮以他情况不假为由递交了保释申请时,John毫不客气地拿出了阮医生的证词。
看到这份证词时,葛努文的心彻底空了,安芬妮也一扫平时古灵精怪的样子,面色凝重,神情严肃得可怕。
安芬妮申请单独跟当事人谈话,二人来到一间空置的问询室。
一进问询室,安芬妮就非常激动地质问阮医生证词的事,葛努文只是呆滞地望着安芬妮,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眼里只剩下空荡荡的绝望。
在阮医生的口供里,冰箱成了一切祸端的源头。
“冰箱的事是你指使他做的?”
葛努文不说话。
“各村卫生站用来存放药品的冰箱,不是卫生署统一采购的吗?怎么会和你有关系?葛医生,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不能有一丝隐瞒。”
葛努文还是不肯说话,眼看安芬妮急眼了,他才缓缓开口:“Roy叫你来的,你不是应该清楚吗?”
事已至此,安芬妮也只能承认:“不是Roy叫我来的。”
“你骗我?”葛努文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如果不是她说是Roy叫她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用她。
安芬妮道:“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又请不起别的律师。我是安家的人,至少比法律援助处那些没有人脉资源的小律师要好很多吧?”
葛努文对她没有信心,在他看来,安家不被承认的私生女,又能掌控什么局面呢?
他疲倦地问:“所以,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安芬妮道:“我叔叔安万豪想搞垮友好医院,以此打压乔家的势头,所以让Roy找个海盗来医院搞事,是吗?”
这是堂姐Anna告诉她的。
葛努文无力地笑笑:“你以为这件事就一个汉克那么简单?”
事情远比安芬妮所说的复杂。
安芬妮心底涌起一股恶寒,她急不可耐地催促:“真相!葛医生,说出真相,我才可以帮你。”
“我不要你帮。”葛努文冷冰冰地回答,“我孤身一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人在意。”
安芬妮喃喃自语:“你到底做了什么,总不至于杀人了吧?”
“杀人”两个字重重地落在葛努文的心头,他突然笑了:“想知道真相是吧?真相就是一年前,在全岛例行的接种Poliomyelitis疫苗的时候,阮医生告诉我,他那儿的疫苗失效了。”
Poliomyelitis即是小儿麻痹症。
安芬妮倒吸了一口寒气,葛努文低沉的声音变得模糊又缥缈。
小儿麻痹症疫苗,必须按照操作手册的严格要求,在摄氏2-8度之间进行运输和储存。每一支疫苗瓶子上都有一个显示储存温度的标签,一旦温度过高,就会从白色变成黑色。札尔岛是热带,常年气温在平均30度以上,有一天阮医生突然发现,他们村公所冰箱里所有新到的小儿麻痹症疫苗,温度标签都变成了黑色,也就是说,疫苗全部失效了。
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把疫苗拿去州卫生署更换,可是,葛努文并没有更换。他说,东区所有村公所卫生室用来存放疫苗的冰箱,都是同一家设备公司提供的,是个垄断的生意。冰箱出了问题。只要一换疫苗事情就会败露,设备公司的东家安万豪,要承担所有责任,所以不能换。
那些失效的疫苗本该集中销毁处理,却全打给了孩子们。
听完来龙去脉,安芬妮脸色惨白,木然地走出了问询室,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安芬妮想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决心找到John,申请把当事人葛努文转为污点证人。
这,对于案情的进展大为有利,John那张严肃了无数个日夜的脸终于得到了舒展。
John把葛努文的事告诉了友好医院的医生们,乔雨倩跟葛努文搭档多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个人躲在角落默默流泪,她不明白葛努文是怎么狠心到对那些小孩子下手的,为了报一己之仇,拉上那么多无辜的家庭。她更不明白葛努文时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
乔雨倩很自责,想起之前和梁凯莉吵架时梁凯莉骂她的话——简单、愚蠢、幼稚!
“是啊,我就是个简单幼稚又愚蠢的人。”乔雨倩一遍遍自责地重复着。
乔雨倩出生富裕家族,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边的人无不爱她,长此以往,事事想得都很简单。廖宇安慰她:“你能事事懂得体量别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满脸泪痕的乔雨倩抬眼看向廖宇,廖宇关切的眼神让她心中一软,她突然伸手抱住了廖宇,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任由泪水涌出。
“我爱你……”乔雨倩突然说了一句。
廖宇脑袋一空,僵在了原地,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就把乔雨倩推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乔雨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Roy在冰箱上动手脚的事被安万豪知道了,他毫不留情地一手杖敲在Roy的脊背上,痛得Roy脸色刷白却不敢出声。
在安万豪的逼问下,Roy只好交代实情:“今年疫苗接种期之前,东区的很多村子都报给卫生署,说村公所保存药品的冰箱用了太多年,旧了要换;卫生署不就把这单大生意给了我们的设备公司吗。”
安万豪怒不可遏:“这些我都知道!说我不知道的!”
Roy忍着痛继续说:“你叫我去找货源,我想,卫生署批的钱又不多,我们要赚钱的,肯定进货价要低嘛,所以……所以就找了一批便宜的冰箱进货。这也不能全部怪我,东区的电压太不稳定了,经常停电,一停一开冰箱特别容易坏,所以没几个月,这批冰箱就都……都出了问题,压缩机不制冷,里面储存疫苗,都坏了……”
安万豪气得跺脚,“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处理不好!”
Roy满腹委屈:“我已经努力补锅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往外头讲,就让友好医院的葛努文去稳住发现情况的人,然后紧急找人连夜把那些坏掉的冰箱压缩机,换……换回好的……后来东区有小孩发病,我本来也很紧张的,谁知不知道怎么又出了闹鬼的传闻,我想这样事情刚好就可以盖过去,就发散人都跟着去传……后来那个谢华医生发现了有小孩得病,我就叫人去搞他,说他赚黑钱,搞到村民们都不信他……地震的时候这个医生死了,我想着再也没有人会发现冰箱的事情了……谁知……”
安万豪又是一手杖敲在Roy的身上,Anna怕丈夫被打出个好歹来,拉住父亲,劝说:“爹地,Roy也是用心办事,想给您赚钱,他是您宝贝孙子的爹地,不要再责怪他了!”
安万豪气得不轻,转过来又教训Anna:“好,不说他,说你!为什么要让那个野种来掺和这件事?你这么做不是不打自招吗?”
安万豪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个儿子继承家业,只能栽培个没用的,偏偏他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既然这件事已经被安芬妮插了一脚,单是生气也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止损。安万豪无可奈何地对女儿道:“你去告诉Fanny,只要她能把责任推给其他人,我就答应她的要求!她妈不是只剩一个月了吗?叫她动作利索点!”
安芬妮的妈妈患了肝癌,晚期,住在西区医院的ICU。她需要钱,可以把妈妈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钱。也因此机缘,曾经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开始结盟。
夏天的傍晚,有了一丝凉意,友好医院的大厅内,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跟护士推推嚷嚷,细看,在抢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
护士黄淑慧跟这年轻人认识,不高兴地呵斥:“金雷,你个小偷!”
那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淑惠姐,是借!等我下个礼拜出了粮,就把药钱还给你。”
鬼扯嘞!包里装的全是羟考酮,一种半合成的纯阿片受体激动药,与吗啡相似,主要通过激动中枢神经系统内的阿片受体而起镇痛作用,镇痛效力中等。
金雷这年轻人也是够不靠谱的,老婆刚生了孩子,不安安分分工作、生活,跑来抢什么药?
拉扯间,金雷的手臂露了出来,手臂内侧红色的斑点赫然醒目。身为护士,一眼就看出这些斑点不对劲,金雷却说是蚊子叮咬的,不碍事。
黄淑慧抓着他的手不放:“金雷,你乖一点!不然淑慧姐真的生气了!”
金雷只好乖顺下来。
黄淑慧摸了一把金雷的额头,很烫。又看了看他的手,长有Osler结节,还有甲沟炎!难道是细菌性心内膜炎?
黄淑慧要安排金雷留院观察,金雷却误以为她要把自己送去戒毒所,慌了神,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已经戒毒了,再也没有碰过那种东西。黄淑慧不肯放他走,说到最后,金雷才如实交代,他没钱看病,但身上的毛病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实在受不了了才跑来医院偷镇痛用的羟考酮。
金雷是个可怜人,出生的时候就罹患了先天性心脏病,遭到亲生父母遗弃,最后被个老乞丐捡回去,指望养大了给他养老送终。老乞丐有毒瘾,连带着也让金雷染上了,后来老乞丐死了,一天天长大的金雷毒瘾也越来越大。乔雨倩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看他可怜,就出钱把他送去了戒毒所,直到去年才出来,娶了个名叫阿敏的忠厚女孩儿做太太,还添了个可爱的孩子。
其实金雷是个很乐观的人,性格也好,大家都喜欢他。黄淑慧和乔雨倩都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好转的人生境遇又一下子跌入谷底,想把金雷留下来就医。路过的梁凯莉却提醒他们,下次要是再见到金雷,要严格按照诊断步骤做病理检查,签好本人或者家属救助同意书,不然的话,留下他,出了事,医院要负全责。
梁凯莉还特意提醒乔雨倩:“你临床经验不够,随便发善心会惹麻烦的。”
乔雨倩无助地看向李天成,李天成说道:“当然不能见死不救,我们可以帮他申请医疗援助。”
得了李天成这句话,乔雨倩也算安心了,再想起梁凯莉说的风凉话,心里着实不痛快,嘲讽地回击:“全世界并非你最聪明,最会算计,别人也有别人的智慧和办法。你不是医院的医生,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哦,对了,你成天拧着汤往院长的房间跑,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梁凯莉被她气得窝火,李天成赶紧劝阻:“女士们,不要吵架,吵架会长皱纹。”
乔雨倩摸了摸自己的脸,白了一眼:“我年轻貌美,要长皱纹也是别人先长。”
李天成实在拿她们没办法,这时,有人匆忙跑来说,警察John来医院了,说是要向大家通报与假汉克有关的案件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