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二 知为谁
木徵羽2021-05-12 17:231,479

  叶持繁一直在街上晃悠到很晚,直到流景前来寻她,才发现她坐在积了雪的桥边听人吹笛。笛声婉转低徊,虽没有响遏行云的感染之力,却也哀转久绝,令人心绪不免随之起落。

  “持繁师姐。”流景近前来唤,惊了桥墩下一只蹦跳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小巧的爪子在雪地上印下一朵浅浅的花。

  “啊。”叶持繁应声回过头来,“我饿了。”

  大约没想到一见她便会说出这样的话,流景显然愣了一下,半天才道:“……要吃什么?我买去。”

  “馄饨。”少女不假思索,“要九华居的,三鲜馅的,记得顺手买点辣酱回来。”

  流景下意识一摸腰间,还好没忘了带银子出来,九华居挺远,但见叶持繁难得一扫连日以来的阴霾,也不打算破坏了她的好心情,只得点头应下:“嗯,师姐先在这等我。”

  叶持繁笑着推他一把:“快去快去。”

  见流景毫不迟疑地转身跑远,叶持繁突然颓唐下来,先前用力堆着的笑容片刻间烟消云散。冬日的天空总是极阴的,夜晚亦如是,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随时一副即将垮塌下来的感觉,沉闷地压在叶持繁的头顶上。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是早就掉光了,树皮也已经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露出里面褐黄色的树肉,一眼望上去触目惊心。吹笛的老人止了笛声,静静坐在一旁,摸出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劣质的烈酒烧得胃里一阵不舒服的暖。咳嗽了两声,老人道:“姑娘家,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么。我见过哭天抢地的,见过怀恨在心的,可就偏偏担心你这样的——你瞧瞧,不哭不闹的,你这心里哪能好受啊……”

  叶持繁坐在他身旁听笛已经有一阵子了,面色始终如古井无波,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浓浓悲怆。加之那一身白得扎眼的孝服,老者断定她是经历了什么不幸之事。然而方才流景来时她却笑面相对,那并不自然的笑容连久经世事的老者也觉得心里一阵刺疼。

  叶持繁听老者絮絮叨叨地举着自己年轻时的例子,知道他想安慰自己没有解不开的结,却无论如何不能快慰起来。

  就如老人年轻时一样,她和清辞也本该并肩同游,策马江山,掮一轮皓月携一缕清风,意气风发,光风霁月。

  然而此时此刻,终于天涯两隔。

  画的是远山眉黛,颊上胭脂薄施,再用露水匀了粉轻轻扑上。胭脂笔被静静搁回妆奁里,蛾眉一挑,眉心纤巧的菱花也跟着略微动了一动。她安安静静地坐着,镜旁的红烛也快燃尽了,并没有再点上的意思。按照云清辞的嘱咐,为了扮作遭到追杀而筋疲力尽的旅人,今夜起直至明晚,她将不能入睡。

  烛芯那一缕捻得不很紧的白线儿终于“嗞啦”一声,冒出了一缕白烟。周遭如浸墨中,漆深不见五指。她听话地在床沿边坐着,思绪飞出无尽的黑暗,飘摇到远方。这菱花妆是师父当年手把手亲自教着画的,菱花还是“古镜菱花暗,愁眉柳叶颦”中的那朵菱花,妆奁还是自己当年初入泠月楼做戏子时用的那个,只是当年那惊才绝艳却沦作戏子、一颦一叹都让自己觉得恍如天人的师父,早已经不在了。

  她叫清商。师父名唤昙华,更广为人知一点的雅号,叫做月下美人。她见过戏台上水袖翩迁眼波流转的师父,亦记得他杀过人之后,半身衣裳都溅了血,神情却依旧清冽出尘的样子。他临去之前,血虹袖剑没有交给她,传她的只有琴棋书画,水月风花。他说清商,你便不要再沾染上血了罢,清商。听师父的话,这人命关天的债不好偿。她那时死死握住他的指尖,尽管他因为中了牵机毒而迅速僵硬下去的身体里再也传不来半点温度。他看着她生,她却要看着他死。

  一抔黄土就将他埋葬了去。她没流眼泪。她在眼里笑,她在心里哭。

  师父在世的时候,为了报答那名唤云清辞的少年的真心相待而特意唱过一场戏,菱花妆点绛唇桃花面,戏是好戏,却不知这一曲风流究竟为谁而演。如今她也将为了同一个人,作了同样的菱花妆面,为他演一场没有管弦的独角戏。

  戏言婉转戏中悲,戏子泪,一世风流知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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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清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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