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清早,云清辞被锦杏带入挽昙轩时,便听闻容妃如此吟诗道。
“娘娘好雅兴。”少年口中赞叹着,福身行礼。
“快请起。”容妃手中的香帕似是轻微晃动了一下。锦杏奉上热茶后自觉地退到帘外,隔着一层淡粉的帘子,只模模糊糊地看得见容妃脸上带笑的神情:“见笑了,清辞。”
少年淡笑道:“无妨。这是《诗经•素冠》中的句子吧。”
容妃点头称是,继而哀婉地叹了一声:“我学会这诗,已是在六年前了。”
六年前,恰是息衍蓉参加选秀的时候。
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天气,前夜里下过一场并不很大的雨,空气中还隐约浮动着些许潮湿的味道,远方天空的一角泛起了柔和的天青颜色。息衍蓉与十几名秀女挤在一间摆设堂皇的屋子里,由内侍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带进隔壁的屋中面圣。那天皇上并未在正殿同娴宜皇后一起挑选秀女,而是独自一人待在偏殿接见。
息衍蓉甚至回想得起自己被叫到名字时心口泛起的一阵紧张感。她小心翼翼地踩着碎步跟在内侍身后,入了偏殿。
那便是十七岁的息衍蓉,初次见到身着一袭素净蓝衫的圣上昀凌时的情景。
“你叫什么?”面前那人淡淡地开口,彼时他年纪亦是尚轻,口吻间带着些许少年们特有的柔和。
“回圣上的话,小女名叫息衍蓉。”她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按照礼数应答。
她双眸并不敢向上看去。只凭气息感觉着,那人似乎走近前来。
“抬头。”
她于是顺从地扬起头,抬眼便对上他神采奕奕的眸,见他唇角浮起一丝分明的笑意,“留用,封容嫔。”
当时她并不大懂什么皇宫里的品级。只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同她一起进宫的那些秀女们之中,除却自己,封得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位常在。
三年后,她便封了容妃。
息衍蓉自幼跟着颜蕴月习医,若说那些墨客文人的东西,她也只学过《诗三百》而已。此刻却恰巧想起了《素冠》里的那一句: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抟抟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
颜蕴月将她与云清辞带入医家圣地浣青山的第一日,所传授的第一句话便是,医者,可医人,不可医己;可医病,不可医心。
医者懂天下救命之奇术,害命之毒方,亦能将命牵系于鼓掌之间。
却最不懂情。
息衍蓉也是医者。所以她也不出例外地,不解情字。
她只知道跟着那种微妙又深沉的感觉一路陷下去。她只知道这叫爱上了,那就是爱上了。
“圣上最近可来看过娘娘么?”眼前少年略带冷冽的声音将息衍蓉扯回了现实。云清辞不过随口问一句打破沉默,不想却见容妃眉尖轻蹙,叹道:“陛下……并不在宫中。”
“……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语意。
“陛下出外巡游了。下江南。”
云清辞抬眸,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眼里的疑惑。皇上既然大动干戈遣人请自己来为容妃诊病,便是明摆了对她的担心疼爱。那么此时此刻,便没有理由不在宫中陪伴。
容妃却似是毫不在意,浅笑嫣然:“陛下近来也是事务正忙,江南一带听说又出了事端呢。”
云清辞浅浅道了几句客套话,而后复又拿出红线再度为容妃诊脉。脉象与昨日似乎无异,只是无论云清辞问及什么,容妃似都只是敷衍了事,像是对自己的病情并不放在心上一般,容色无二。
良久,少年方才撤下红绳,“恕草民愚钝,娘娘的病情还需再观察数日。我便先给娘娘开些安神的方子,只是,”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娘娘切莫再去院外赏睡莲花了。”
容妃颔首道:“本宫定会谨记医仙教诲。”
“还有……娘娘可喜欢这花么?”云清辞抬手指向案上瓷瓶中插着的剪枝。是几簇幼嫩的满天星,众星捧月般拥着几枝不知名的花,瓣色淡粉,花尖上躺着几颗滚圆水灵的露珠,仿佛微一晃动便会滴落下来。
容妃叫了锦杏过来身边为自己打扇,边笑说:“这些花枝连同青瓷瓶都是皇后娘娘赐的,皇后娘娘可细心得紧,每隔几日便派人来换上新鲜的剪枝。本宫也不懂这些花花草草的,就任由下人侍弄去。只听她们说,这花名唤醉心,名字倒是起得精巧。”
“醉心花……”云清辞口中反复念叨了几遍,正欲说什么,却听帘外书萱通报一声“衍蓉小主,姮贵人来看您了”。只好淡淡接话道:“既然姮贵人前来探望,草民便不多叨扰了,烦请锦杏姑娘随在下去宫外抓药回来吧。”
容妃轻轻点头应允,锦杏便伶俐地撩了珠帘,随云清辞向挽昙轩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