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红绳为记
木徵羽2021-05-12 17:186,584

  久歌是座位置偏南的小城,民风淳朴,邻里亲和,其人多擅歌赋。微痕生于斯长于斯,很少出过久歌城,却也与城中其他居民一样,悠然自得。

  微痕是个说书人。他的故事有自己编撰的,有听阿姐讲来的,也有不少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奇或是话本。微痕说书的场子是悦来茶馆,店面不大,时常往来的也就那么几个熟客,却有不少小孩子或是老人因着微痕的故事聚集于此。这些人微痕几乎都叫得上名字,小城人口本也不多,他们是他的听众,也是友人。

  这一日依然晴好。微痕手中醒木一落,连一个字也还未曾吐出,便被人扯了衣袖使劲往里间拖去。定睛才看清是茶馆掌柜家的小女儿深深,待微痕反应过来,她早已跑去众人面前,又敲了一下醒木,笑道:“微痕哥哥今儿个还有要事,不能给大家说书了,深深在这里代他赔礼啦。”

  底下众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目光一致看向微痕。他不过是个说书的,每天除了说话那几个时辰之外便是从早闲到晚,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因着今天十四,每月十五日深深这丫头必拉着他去赶潋湖的集会罢了。潋湖城稍远,必须提前一日出发。

  微痕这才想起来似的,向众人略显歉意地笑笑,接着就被急性子的深深拉出了门。众人并不会迁怒于他,原本听书也是茶余饭后消遣的玩意,似乎可有可无,只有一群幼童睁着大眼睛拉着自家长辈的衣袖央求“要听故事——”,又被三言两语哄住,乖乖等下次再听。于是吃茶的吃茶,闲聊的闲聊,无事可做的便回了家,倒一点不因着微痕的离开而影响了心情。

  且说微痕被深深连扯带拽地到了门外,才顾得上理了理衣裳,无奈道:“走那么快做什么。”

  “是哥哥太慢嘛,而且居然还差点给忘了,”深深嘟着嘴故意跟他赌气,“买不到好看的绣谱和木雕就都怪你哟!”

  微痕早习惯了她这套,只带她按正常速度赶路。潋湖城与久歌相邻,比久歌要繁华上许多,因着深在南疆腹地的关系,也时常有些与中原风格迥然不同的小东西卖,深深似乎很是喜欢,每次庙会都不肯错过,况且潋湖城中尚有一家绣坊,深深与那里手艺一流的绣娘们熟络得很,每到潋湖必然停留数日。微痕有时实在闲得无聊,便直接在客栈外临时搭了场子说书,前来捧场的人倒也着实不少。

  “微痕哥哥~”果然没过多久,深深就恢复了以往甜美的笑容,唤道。

  “怎么?”走得有些燥热起来,微痕“唰”地一声展开袖间折扇摇着,还不忘将扇子凑到她身边,涌动起一阵清凉。

  “还有两个月深深就要及笄了。”她故意不再说下去。微痕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翻转过折扇用扇柄在她头上轻敲一记,浅笑:“丫头你想讨礼物也不用如此心急。”

  被他看穿了的小丫头一脸气急败坏:“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家伙,去年连我生辰都忘了呢。”

  微痕放弃与她争论下去。他承认去年自己把她生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深深为此已经从去年怨念到了今年。承此教训,微痕今年一定打死都不敢再忘了。

  待到入了潋湖,已是近了黄昏的光景。微痕照旧带她到以往栖居的客栈住下,等到用过晚饭,早已华灯初上。深深与微痕对这家客栈皆是熟悉,见原本摆着的好些瓷器古玩都不见了踪影,深深禁不住好奇道:“掌柜的,你的那些收藏品呢?”

  掌柜拨弄着算盘,闻言,苦笑着摇首:“姑娘还不知道罢,恩之国打进来了。虽然官兵现在尚可御敌于城门之外,可保不准哪天蛮子就攻进了城来。那些东西我早就送去当铺了,换点银子,万一哪天出了事,逃命的路上也不至于被饿死。”

  “恩之国?”正负手踱步于前堂欣赏着字画的微痕惊异地挑眉。潋湖城是南疆一带位于最前线的城池,恩之国必然会从此入手进军中原,只是没想到竟如此神速,而且悄无声息,连他们身在久歌都不曾听闻半点风声。

  “那我们这时候来潋湖……岂不是会有危险。”微痕拉过一旁的深深,低语。

  “不要紧啦,你没听掌柜的说那帮蛮子还在城外嘛,我们中原的云罗军那么厉害,还怕他们~”深深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微痕闻言倒觉得也是,云罗军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尤其是数年前云晔大将军统率之后,更是愈加勇武过人。虽然云晔早已被贬还乡,但这支军队的作风与士兵的忠诚却是丝毫未褪。

  当晚,微痕与深深各自进了房间睡下。客栈只有两层楼高,客房便是在顶楼,其上就是房顶。微痕素来晚寝,即便到了未时神经也依旧清醒。他总觉着屋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簌簌碎碎的声音搅得人不得安宁。便索性下了床,径直走到窗边查看。

  甫一开窗,微痕几乎被吓得倒退三尺。

  窗外倒挂着一个人,还是个活人,少年面如冠玉,模样生得倒是好看,只是这半夜三更出来吓人的癖好也未免太奇特了些。那人冲他悠然地笑笑,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而后,便一个燕子掠水翻进屋来,落地,竟是轻巧得近乎没带一点声息。

  微痕霎时愣在原地,不明就里,眼看着少年大大方方地在床沿边坐下,对自己道:“床借我坐会儿行吧,我逃了这么些天,累也快累死了。”

  微痕点点头,说了句“你随意”。而后又发觉不对,疑惑道:“你为何要逃?难不成是犯了王法遭人通缉?”

  少年一摆手,神情里有一点自嘲:“要只是犯了法,谁会追我那么久啊,至多走走形式也就过去了。”复又压低了声音,凑近微痕耳边:“追杀我的人,是恩之国国君,这家伙不老实,老想着抢我的东西呢。”

  微痕心下微凛,也学着他低声道:“什么东西?”

  “喏,就是它。”少年随手丢给他一件东西,微痕接下,还未等细看,便听少年道:“这玩意叫紫玲珑,杀人用的。那国君老儿总想从我手里抢,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不想让它落到他手里,就别跟外人说你认识我啊。”

  紫玲珑。

  这东西微痕自然听说过的,他被深深从茶馆拽出来之前,准备开讲的就是这把暗杀名器的故事。看着眼前神色悠然的少年,微痕突然有一种现实和虚幻叠加在一起的感觉。他讲了这么多年故事,却是第一次见到故事中的主角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微痕颔首:“我明白。在下微痕。”

  “好名字,一看就是能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少年淡笑,“我叫离君。”

  命定流离之人,故唤离君。

  微痕打量着离君,忽然不由得泛起一阵悲悯。他年纪还轻,却不得已四处逃亡,居无定所。离君的表情却是悠闲无比,仿佛得到了他的一句承诺,从此便解除了所有忧虑。静默片刻,他倏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宛如银铃:“隔壁那位姑娘同你是一起的罢?白日里我便见了,你将来打算娶她?”

  离君所指的自然是深深。微痕抽了两下嘴角,心想这人心态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遭人追杀还有闲心去打探别人的八卦。随口敷衍道:“嗯,也许吧。”

  “那你最好快些带她走,”离君的口吻顷刻间严肃起来,“潋湖城不出十日,必会被蛮军攻破。”

  微痕倒吸了口凉气,心里骤然有些慌,嘴上却还是淡然道:“云罗军骁勇,定能退敌。”

  “呵,云罗军?”微痕见他无故大笑,连忙追问:“有什么不对么?”

  “朝廷根本没派云罗军。”笑够了,离君抬首,星目灼灼,“城外的那支军队,是从各州临时抽调来的常备军,换句话说,是杂牌中的杂牌。”

  “怎么会……”微痕震惊失色,“不是从云晔大将军在任时就定下的规矩,凡是南疆有变,必遣云罗军出征么?”

  “对,规矩是这么说,可谁叫皇帝不照着做。你猜云罗军现在在哪儿?”离君眸中笑意愈来愈浓,“在洛尧,给皇帝盗墓呢,他们是官盗,见什么拿什么没人敢拦,说是用来充盈国库支援军饷,可实际上还不都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我看皇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堂堂云罗军竟然给派去盗墓,真不知长眼睛了没有。”

  微痕久久无言。

  离君说得没错,堂堂云罗军,当年在云晔手下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云罗军,居然已沦落至盗墓贼的地步!微痕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寒意,连朝廷、连南疆一带天朝百姓心中有如天神的朝廷都自甘堕落至此,潋湖、久歌,乃至整片南疆,还有什么指望!?

  “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别跟我说你信不过恩之国君搜集情报的能力。好歹我以前也是为他效命的,他岂会连这点情况都不告诉我。”离君轻笑一声。

  “你为敌军效命!?”微痕瞳中猝然燃起愤懑。

  “别激动啊~”离君稍稍起身,一手覆上他的肩,微痕将他眼中那七分洒脱三分凄苦的光彩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一般的雇佣关系罢了……我替他杀人,他给我口饭吃……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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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微痕才下了楼,深深早已在前堂里等了。两口吃过清淡的早饭,微痕便被她急匆匆扯着袖子出了门。客栈距庙会很近,不消一刻钟的路程,街上早已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微痕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注意着周围,避免与深深走散。

  “你看这个簪花好不好看?”深深手里举着支白玉簪子,在自己发间比划着。坐在铺子里的店家丝毫不吝啬夸奖,把深深夸得直接无视了微痕的意见,当即拍板付钱。微痕晃着折扇在她身后信步跟着,女孩子对首饰似乎总充满了难以消减的热情。好在深深因为惦记着买绣谱,所以也未在首饰店前多加伫足。

  庙会左转即是绣坊,那之中正聚精会神插针穿线的绣娘们见了深深,都满面笑意地起身相迎。微痕在一旁听着她们说些绷布绷架苏针花线的,也不甚懂,只好一人站在门口吹风。蓦然想起自己从江南远嫁到久歌而来的娘亲,她屋里那一束束颜色光润的丝线、一根根泛起白光的银针,一幅刺绣就是一片深韵悠远的江南。深深偶尔也把她的宝贝家什都搬到茶馆门口,在晌午略显晃眼的日光里飞针引线,十指春风。

  那样安静的深深是极美的。微痕想起昨夜离君一脸八卦的神情,大概,被他说中了罢。

  离君说他进了潋湖城,暂时便安全了,也要跟来庙会逛逛。当然不是和微痕深深他们一起。微痕这厢还在琢磨着最有可能在哪儿遇见他,就听绣坊里深深招呼着:“微痕哥哥~不如深深绣了这幅送你吧?”

  微痕回首,方见几名绣娘正以袖掩口笑得暧昧不明,中间簇着一脸天真的深深。

  “……怎么啦,这两只子归鸟不是挺好看的么?”

  看见绣谱的微痕努力忍了笑,又一记扇柄敲了过去:“你学刺绣这么久,鸳鸯和子规分不清么?”

  深深吐了吐舌头,脸上一红,连忙丢下绣谱,又嚷着要她的绣娘姐姐去再找一幅来。微痕含笑摇首,这丫头到底是还没长大。

  深深非要他跟来一起去挑,可微痕也不懂什么布局意境的,便立在堆满绣谱的屋中向窗外张望。不巧,正对上的又是一张倒挂着的少年的脸。

  “……离君!”如果不是碍于礼貌,微痕定会一把揪住他再用扇柄狠狠地敲。若他以后因突发心病而猝死,那一定是被这家伙吓出来的。

  离君口中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而后又把包子拿下来,淡定地重复一遍:“你也玩刺绣啊?”

  深深正好奇地向这边探过头来张望,微痕只得小声否认一句,然后提出一个关键性问题——“你从正门大大方方走进来说话会不会死?”

  话音还没落,窗口倒挂着的人影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是从门口传来的一句笑音:“不会。”

  微痕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转过头来。深深和绣娘睁着两双大眼睛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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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君年纪只比微痕小两三岁,却依旧是孩子心性,带着深深四处游荡,俨然一副他对这里再熟不过的样子。才到下午,深深便已经哥哥长哥哥短地唤他了。微痕跟在他们身后始终保持沉默,离君是有史以来令他无语最久的人,没有之一。

  神庙已近在眼前。深深三步并作两步抢先跑进去,供奉着的还是那座神情端庄的观音像,坐在案边捋着胡子的还是那位面色和蔼的老爷爷。深深照例求了签送给他去解,老者眯眼看过,笑意吟吟。

  待微痕和离君他们才跨进门槛,便听到老人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喑哑的嗓音。

  ——“小丫头,珍惜眼前人哟。”

  离君扭过头去忍笑。深深急得脸上泛起淡晕,连声叫着“爷爷您说什么啊……”。微痕淡笑,手中折扇还是一刻不停地轻摇。老人自是认得他的,也是认得他们的。

  “来来来,丫头,把这红绳儿系上。”老人启开手边的檀木匣,里面皆是一根根码得齐整的红绳。离君在旁小声笑道:“原来您是月老派下来牵红线的。”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微痕用扇柄连敲三下。

  微痕从老人手中接下红绳,在深深白净的腕上细心打好一个繁复的结。

  深深抿着唇笑意一直未曾敛去。

  “你们今天逛完了庙会,便会回久歌了罢?”出了庙,离君走在最前头,淡淡地问出和眼前的繁华景象毫不相干的一句。

  “好久才来一趟,当然要多玩几天再回去嘛。”深深手里举着糖人,由于天气燥热,不多时便有糖浆顺着竹签滴落下来。

  “微痕,”离君止步转身,“我告诉过你,蛮军十日之内必破潋湖城,不走还等什么?”

  微痕摊手作无奈状,两眼望向深深,“她不肯信,我有什么办法。”

  “鬼才信呢,云罗军多厉害啊,我看潋湖城安全得很呢。”深深不以为然。离君在旁泛起苦笑,冲微痕摆了个“你等着看吧”的表情。

  接下去第一日,无事安好。

  第二日,无事。

  第三日,蛮军攻城,守军无力抵挡,短短数个时辰便溃败而逃。潋湖百姓自发组织的义军奋起抵抗,但效果不甚明显,破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三日夜,微痕与深深坐在离君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马车上仓皇而逃。夜空低垂,月色混沌,失了从前皎洁美好的光彩。拉车的是一匹棕色老马,蹄铁磕打在地上发出笃笃之声,循环往复,扬起一路烟尘。深深吓得一直躲在车篷里小声哽咽,微痕拍着她的背,不时探出头去跟离君低声言语几句。

  “你们除了回久歌,可还有其他去处?”离君微微侧头问道。

  微痕摇首。他自然知晓离君的语意,如果潋湖城破,那么久歌定然不保,就算逃回去也仅能求得一时之安。

  “不如……随我去中原罢?”少年的眉目在昏月下显得黯然又模糊,“虽说我也未必识得什么帮得上忙的人,但那里好歹安全些。”

  “我只以久歌为家,”微痕轻叹,“家破,人愿随之而亡。”

  那些各地抽调来的守军可以逃,出身他处早已习惯了流落四方的离君可以逃,但微痕不许自己逃。他是久歌的子民,是倚靠久歌的水土生息下去的百姓,他是她的孩子。

  就算是灭亡,他也要守她到最后一刻。

  “……我明白了。”夜幕之下,离君扬起长鞭狠狠一甩,老马长啸一声,疾步向久歌城的方向奔去。

  车外城郊的荒木一线线飞掠过去,夜本生凉,赶车的离君额上却已然冒了汗珠。微痕正打算开口说你进来歇歇,我去驾车,却被一个从寂暗之处翕忽划下的剪影慑得一时失言。

  下一秒,才脱口而出:“离君,快当心——”

  当心二字还未落实,离君早已生生勒住了缰绳,不待马车停稳,身形便已一跃而起,紫玲珑当即出袖,刺破了天幕,空余一道凛凛寒光。

  “微痕,你带深深姑娘退后,他们是冲我来的。”这声音仍然镇静沉稳,甚至犹带几分戏谑。微痕知道那些人目的是夺紫玲珑,也信得过离君的身手,便依言带着深深躲入了树丛。

  离君的对手不止一人。微痕紧张地盯着这一场无声的打斗,突然得见一名黑衣人趁着离君躲闪的空当直直向他身侧刺去,酣战之中的离君明显没有察觉。眼见长剑即将挥落,微痕也顾不得自己只是个不懂武功的说书人,直接从林中闪出身来高呼着离君小心。

  少年闻言,紫玲珑反手一刺,将那人逼得向左侧退去。微痕这厢才松口气,却又听离君大呼不好。微痕这才想起,自己离了树林,那么深深,便等于完全失去了保护。

  等到离君打退最后一个来袭之人,转身进入林中时,看见的,已然是断气多时的深深,和抱着她冰凉的遗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微痕。

  “对不起,”离君轻轻揩拭着紫玲珑上的斑驳血迹,“我……”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害死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包括以前那些死在紫玲珑刃下的亡魂,亦包括深深。

  “……我知道。”微痕没有落泪,只解下了深深腕上的红绳,小心地收好,“非你之错。”

  ---

  将他们送到久歌城,离君便辞别而去。微痕选了处僻静之地葬下了深深,看着黄土一锹一锹铺洒在她曾经年少姣好的面容上,他终于忍不住泪盈满眶。

  归来久歌半月之后,蛮军来袭。城中守军出城迎战,不敌。不出一日半,守军已出逃大半。

  被刺穿的甲胄,干涸血痕。凛冽的寒光,刀戟断折。染血的信仰,慌乱浮生。谁又能保证,这死到临头前的忠诚。

  激战六日,主将战死。副将犹疑过后,令——撤军,弃城。

  久歌城当日陷落。

  在血色的余晖里,微痕负手临窗。窗外山河血染,身着胡袍的敌军在城头徘徊,那面天朝的大旗已然断了旗杆,有士兵早已换好了夷旗,扬手扯开,在天际飘然的一缕,颜色刺目,如同心底被掩埋在最深处的旧恨。

  江山易主。天地逝去,只余微痕。

  当战争开始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或多或少的人,他们并非中流砥柱,亦做不到力挽狂澜,当军队早早溃散,当不逃唯有一死,只剩下他们不顾嘲讽讥笑,依旧枯守这座已经落于敌手的城池。用手中一支纤弱的笔,用口中一声决绝之言,用胸中一缕浩然之气。

  只因为它的名字,不仅仅叫做久歌。

  还叫做国,还叫做家。

  微痕轻敲了一下醒木,清脆之音泠泠而起,复又戛然而歇。

  这三尺醒木,再也惊不起浮生。

  久歌。

  曾有细雨一遍遍冲刷着她古旧的城墙,水纹潋滟,青苔碧色如洗,笑语生香,琴音转起。有一群纯净无邪的孩童围坐在长辈们身边,凝神听人讲述着垂垂老去的故事。

  而如今,许是只有他一人,为这长逝的城池殉葬。

  在将寒光凛然的匕首刺入心口之前,微痕回转过身去——

  他在梁上结下一段红绳,用以纪念这场,无人称道的,远征。

继续阅读:第32章 三十二 金钱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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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清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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