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白茸也知道朱长林并不是要真的责怪白羽,就将白羽从身后拉了出来,推向朱长林,“朱前辈,那白羽就随你处置了。我要回去狐岐山了,就不奉陪了。”
白羽一把拉住白茸的手,“你这就走吗?不准走。我也想和你去狐岐山玩!”
朱长林一手拧住了白羽的耳朵。
这小子以前还只到他腰间,这会子就和他长得差不多了。眼神的威慑力不大,只能动手,“你还好意思说出去玩儿?跟我回去彤山打坐,你以为这个内丹是随便吃的玩儿的吗?这东西要是不好好消化,怕是会撑爆你的血脉。回去,我给你掠阵,你好好的打坐,将这里头的天地灵气都化为自己的,别这么天天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茸也不想听他们这么絮叨,既然白羽已经有了人管束,她一秒钟也就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了。“那白羽,你好好听朱前辈的话,若风,我们现在就走吧。你不是带了你爹的飞毯么,载我一程。”
若风眼神飘过白羽脸上,这会子小白羽正被拧着耳朵,疼的龇牙咧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着白羽这幅傻样子,心脏又忍不住多跳了两拍,赶紧转过了眼睛。“成,那先走吧。”
说着,和白茸来到院中空地上,祭起飞毯,伸手将白茸拉了上去。
底下的白羽挣脱朱长林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白茸,你等着我,我好了就回去狐岐山找你玩儿的。你等我啊。”
白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白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咱们还会再见的。先走一步了。”
说着,郎若风看了一眼白羽,就御起飞毯,快速的朝着狐岐山方向飞去。
飞毯上白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方小小的寺庙,这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了她的青春懵懂,和人生的初次心动。这里也压抑着她一生中,难以忘怀的爱恨。
大殿里,雕像森森,四大天王怒目而视,院子里两张小凳子,她和元安一人一张。院子外头她和元安一起种下的瓜果正熟的耀眼。
每一个丝丝缕缕的位置,都是他们的回忆,但是尽管自己再珍视,另一方都只是视如敝履。
白茸傻傻的看了一下,终于回过头,倔强的不再看,不再想。
飞毯彻空,泪水却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被风吹到了大殿里雕像的脸上,一贯森然的佛像上,居然也染上了一丝悲苦。
走了,就忘了吧,走吧,走吧!快点走吧!
而白羽苦着脸,看了一眼朱长林,“咱们走吧。”
还不等朱长林回答,天王寺的门就被推开了。
元安满头大汗的从外头冲了进来,看了一眼白羽,有片刻的怔愣,“你,你是?”
“我是白羽啊。为什么你们每个人看到小爷都要问这么一句,小爷虽然长大了,但是还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难道你们看不出?”白羽瞅了元安一眼,嘴巴不停。
元安擦了一下颊边的汗水,只看了白羽片刻,就转身冲到房间里,环伺一圈,只看到了朱长林,并没有看到白茸。
他向朱长林点头示意,又追问白羽,“白茸呢?”
“她和郎若风走了。”白羽走到朱长林身边,看了一眼身边的俊朗青年,以前总觉得朱长林身高很压制自己,现下觉得也就这样么。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儿。
元安脸上一秒间怅然若失,他看到床榻上扔着的狐狸毛毡和百合花发簪,伸手拿了起来,“这,这些都是白茸留下的?”
白羽点头,“是呀,那个狐狸还是你以前在桑空山给她戳的,你忘了?和尚,你眼尾怎么红红的?你哭了呀?白茸也哭,你也哭,你们是吵架了么?”
“桑空山?”元安手里拿着东西,指尖都在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白羽和朱长林,眼底都是难以抑制的痛苦,“你是说,白茸就是那只白狐狸?”
白羽看弱智一样的看着他,“自然是啊。她一直不让我说,但是我想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同名同姓,还一样的性格,这你也能认不出来?”
元安跌坐在榻上,这也能认不出来?他忽而笑了出来,是呀,这也能认不出来?他心头也早有怀疑,但是从来都是自我否定掉,“你说,她就是那只小狐狸,可是那只狐狸,明明没有丝毫灵力。”
他面如死灰,声音越来越颤抖,听得白羽心头一揪一揪的。
“她是受伤了,被人偷走了内丹,当然没有灵力。”白羽的声音也没有那种嘲讽,毕竟元安和白茸,都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呢。“是被蛇妖偷走的,她当年为了抢回内丹,差点都被蛇妖给杀了,后来一抢回内丹,化回人形,就第一时间下山来寻你了。”
元安捏紧了手里的狐狸毛毡,上面似乎还带着白茸的温度,小小的狐狸在手心里触感那么鲜活。“第一时间,就来寻我,就来寻我……哈哈,我,我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我,我……”说着,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从眼角溢出来,滴落在地。
心头千转百回,白茸的一颦一笑,千娇百媚都在他的眼前回过。这个女子陪了自己前后四年的时间,倾注了她多少情感,多少爱慕,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想着,元安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仿佛脸上的疼痛可以掩盖心头的痛苦。
下手很重,俊逸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指手印。
白羽还想伸手阻止,却被朱长林扯了袖子,“行了,白羽,我们先走吧。小辈,我给你一句忠告,红尘事红尘断,你若是真想一门心思遁入空门,这也许是你的一个好契机。若是你有其他的想法,趁早下决心。否则一味地犹疑不决,只能害人又害己。话已至此,先走一步。”
“前辈!”元安猛地抬头,泪水停留在脸上,他颤抖着嘴唇,看着朱长林,“前辈,晚辈有一事想问。”
朱长林点头,“你说,什么事情。”
“药人,是否是真的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元安声音带着一丝迫切,和几缕怆然。
朱长林看了元安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上古是有这个说法,但是,你要知道,人的命格是可以改变的。即便是真的天煞孤星,也不会永远无法改变。若是真的心诚,万事皆可有变数。回去翻翻古籍,我记得以前读到过一本,关于药人如何换命格的书,但是年代久远,已经记不清了。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说着,红光流转,他化作了朱雀本相,带着比他小了一号的白羽一飞冲天,万丈霞光被被他的火光染红了,二人拍着翅膀朝着彤山飞去。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天王寺,转瞬间只剩下了元安一人。安静的让他心头颤抖。
元安从未感觉到,自己这么迫切的需要一点人的声音,一点响动。天王寺安静的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听不见。
他慢慢的走过了这间寺庙的每个角落,手指指尖触摸过一块块墙砖,每一个台面。脚下感受着每一块青石铺就得地面。
他垂着头,却又忍不住猛的抬头。好像下一个转角就能看到白茸笑着对她招手,跟他说自己想要吃糕点。又好像一推开僧舍的门,就能看到白茸正拿着梳子,对镜梳头。
丝丝缕缕的记忆,渗透在这个小小的方寸之地。元安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这难道就是世人所谓的心如刀割吗?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心头血血红,印在雕像的底座上,触目惊心。而雕像面上的泪痕尤未干透。
元安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了,最终在天王雕像前头,长跪不起。原来懊悔和孤寂,真的可以把人折磨到万念俱灰。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
既是如此,万丈红尘,就是他元安的埋骨之地。
元安看着地面的青石砖面良久,长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收拾了包袱。
他不知道白茸去了哪里,所以先决定回白马寺找到慧聪禅师,解决自己药人的事情。
然后纵使是天涯海角,他踏破铁鞋,也要将白茸找回来,找回自己缺失的那块心。
临出院门,还眷念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斥了接近一年光阴的地方。
僧舍的门紧闭着,再也不会有那个推门而笑的女子了。空荡荡的院子,就像他空掉的心,他把这个世上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给弄丢了,还一直笑白茸白羽痴傻,原来这个世上,最傻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元安苦笑了一声,才恋恋不舍的,给从来不上锁的院门,扣上了一把黄铜锁。
他静静地抚摸了那把锁半晌,才转过身,一步步,走下了这座小山坡,离开了他们的家。
此间天岁长,愿你我,共享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