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安眷念的看了一眼白茸的房门。
带上三个孩子,一同回了白马寺。
白马寺在洛阳,虽然是个最大的寺庙,香火如织,可是还是佛门清净地,到处都是充斥着香火气息的宁静。
这个地方元安生活了多年,后来自下山历练以后,就四年不曾回来,如今一朝回归,之间砖瓦屋舍都与当年无异,心头一阵唏嘘。
四年过去,白马寺不曾变更分毫,就连站在山门口迎接自己的师尊也还是那样子的精神奕奕,可是唯独自己,身上带着血尸蛊不说,还惹了还不清的情债。
他领着三个小孩子,爬过了白马寺前头的高高的石阶,远远地看见慧聪禅师正站在山门口,身上穿着褐色的僧袍,微风吹动,白色的胡须微动,一时情切,泪水蓄满了眼眶,就地跪了下来,长磕不起。
“师尊,师尊啊!”
三个小和尚不明白什么意思,也懵懂的跟着跪了下来,还想着白马寺到底是个大寺庙,就连规矩也这么森严,这么远见到自己的师尊还要叩拜。
慧聪看着元安,眼底都是慈和和不忍,他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三个小孩子的脑袋,“你们是静和师叔的传人吧?先去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你们了。赶紧先沐浴更衣,用点膳食吧。”
闻言,灵慧等三个小孩子都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元安,有些踌躇。
静和朝他们摇摇头,“无需关心元安,我是他师尊,我自会开导他。”
三个小孩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等到走了一段距离,灵慧又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跑了回来,在慧聪禅师手里塞了一颗圆溜溜的舍利子。并朝着慧聪禅师行了个佛礼,“禅师,我师尊圆寂之前,让我们把他的舍利子带回来白马寺,交给您保管。我们将它带到了。”
慧聪禅师接过舍利子,那舍利子莹白如玉,光滑的像是一颗玉珠。他收紧了手指头,眼底闪过一丝哀戚,“好,劳烦三位了,赶紧去休息吧,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以后白马寺就是三位的家了。”
任务完成,灵慧他们才跟着接引的僧人进了寺庙。
而元安仍旧伏倒在地,长磕不起。
“元安,你这是何苦?”慧聪禅师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已经长大的徒弟,叹了口气。“万事自有因果,今日的果,乃是你昨日种下的因。本就不该怨天尤人。你这么跪着,又有何意义?”
老和尚说话语速不快,带着些佛法加持,倒是让人心神安稳。
元安眼泪不由自主的留下来,啪嗒啪嗒的打在青石板上。
“师尊,元安下山一趟,欠了数不清的情债,元安愧对师尊。”
闻言,慧聪禅师蹲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爱徒的头顶。像是元安还没长大,还是个孩子似的。
“元安啊,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元安?”
元安抬起脸,眼睛红红的,“师尊当年说过,元安,愿安,愿徒儿一辈子安好,也愿徒儿一辈子安心。”
慧聪点点头,“是呀,既然你知道为师的心意,又如何这么自责呢?为师不会怪你,你头上没有戒疤,很多事情,还是能够自己做主的。”
“师尊,可是,可是……”
元安想到白茸,眼泪又止不住的盈满了眼眶。
“唉,你且起身吧,回去在佛祖面前慢慢说。”
慧聪禅师长叹一口,站起身,示意元安也起来,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往白马寺里头走去。
时光好像重叠了,当年元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慧聪禅师也是这样,带着他去洛阳城除祟后,踩着夕阳,师徒一前一后的归来。
明明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又什么都变了。
元安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天上的晚霞,若是时光能够流回当年自己尚小的时候该有多好,他也不再想入这万丈红尘,再也不想遇到情劫,让自己罔生苦恼。
元安在佛像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四周的长明灯把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
到了第四天,慧聪禅师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看到元安的背影,就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身上的那股绝望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
“元安,你想通了吗?”
元安低着头,轻叹了一声。
“师尊,您说的没错。徒儿头上没有戒疤,很多人生路,都要自己选择。徒儿现在想明白了很多,恐怕这佛门清净之地,根本不是徒儿的归宿,红尘埋骨,徒儿也心甘情愿。”
慧聪禅师从来就不会刻意的去要求元安做什么,或者笃信什么。
“皈依我佛也好,红尘埋骨也罢,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为师不过是你的引路人,具体路要怎么走,还要靠你自己选择。元安,为师只能帮你到这里。你认清楚自己的心,就往自己心之所向去吧,不要妄自耗费了大好年华。”
到底是得道的高僧,很多眼光和看法,都与世俗相驳也相成。估计全天下也没有谁能想出来,白马寺的高僧,会让自己的徒弟跟随自己的心,去追求自己的所爱。
“师尊,可是,徒儿一直没敢问您,徒儿,是不是真的是药人?”元安看着慧聪禅师,低声问道。
慧聪禅师看了元安,低声叹了口气。
“元安,我遇到你的时候,你还小。当年的事情你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为师是在一个村落里找到你的,那时候,你刚刚才被生下来,但是整个村子都被屠戮干净。”
“当年是有人拜托为师下山除祟,说是那个村落里,突然出现了几只恶鬼,很是怕人。但是等到为师到了现场以后,才发现整个村落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待为师将那几只恶鬼降服以后,刚准备离开,就听到一声细微至极的哭声。后来,在一个襁褓中发现还尚有鼻息的你。是你的母亲将你藏在襁褓里,她被恶鬼杀了,可是却用最后的力气,趴在你的摇桶上面,紧紧地护着你。”
这些往事,元安不曾听慧聪说过,他原本只知道自己是被师尊捡回来的弃儿,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怎么捡来的,师尊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问。如今陡然听说,还是感觉很是震撼。
“师尊,您是说,我娘……”元安声音颤抖,实在不敢想象那一场罪恶的杀宴是个什么样子的场景,也不敢想象自己的至亲是怎么死在了那些恶灵手下。
慧聪眯了眯眼,也有些动容。
这些往事不提起也罢,提起了难免会让人心头不好受。
“是呀,为师赶到的时候,你娘亲已经没有了声息。但是为师却发现,她用生命护住的你,还完好无损。你从小浑身都透着药香,为师就认定,你肯定是个药人。药人这个东西,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天的惩罚。这种惩罚用在尚未成人的你身上,多么的残忍。”
元安浑身颤抖,“所以,我从小就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亲吗?”
慧聪禅师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一直有传说,药人是天煞孤星。可是你的父母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是个药人,他们是淳朴的乡民,只是一种护崽的本能,让他们将你护住,不为那些阴灵所伤。”
元安还是痛苦的咬紧了嘴唇,“如果当时不是我,他们可能不会死。”
“不,你应当说,如果当时不是他们,你应当不可能活。”慧聪走到元安跟前,神情肃穆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元安,很多事情,当你钻进牛角尖,就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当年的事情,和你是药人的事情我,为师一直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你未有自己的选择之前,为师不会指引你往哪里去,毕竟人生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
“师尊,其实元安一直没有告诉您,徒儿这四年,在外头签下了情债,有了爱人。但是,我……我是天煞孤星,这种命格,根本没有办法去好好的爱她,徒儿这段时日心如刀绞,师尊,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说着,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思念起来,他忍不住去想,自己这阵子不在,白茸和燕如霜会不会产生感情,白茸会不会忘记自己,然后投入燕如霜的怀抱,满脑子都是白茸,白茸,白茸……
慧聪禅师听了以后并没有什么特别震惊的表示,只是淡定的点了一下头,“元安,其实你说的这些,师尊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也能知道一些。师尊说过,这些事情,全凭你自己。你若是想要进一步,师尊可以帮你。但是如果你想要皈依我佛,师尊也不拦你。一切的一切,均看你自己的心,你只要看清楚你的心,不后悔就行了。”
元安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向自己面前巨大的佛像,又深深的闭上了眼,“师尊,徒儿无悔,徒儿只想要和她长相厮守,元安,至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