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斑驳的青石板上,就像踩着高跷赶集。
但莫晚棠还是努力维持着应有的优雅仪态。两人并肩行走,她悄悄斜眼打量,发现桑榆之比自己“作弊”后的身高还要高出好多。
与陌生人闲逛聊天确实要比面对面要放松些,尤其是面对这种学院派人士,莫晚棠正在思考着该用哪个问题为开场白比较合适时,桑榆之先说话了,他嗓音低沉,语速慢柔:“想不到莫小姐对艺术史论感兴趣?”
莫晚棠慌忙解释:“没有没有,社里安排我旁听越州大学艺术史的选修课,我也是临时抱佛脚,预习一下。”
她见对方还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进一步解释:“我今天上午赶了场旗袍秀的活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不就被您召唤来了。”
“召唤”这个词,用得极为俏皮。
但桑榆之没笑,只是若有所思。
“桑老师?”
“嗯。”
莫晚棠继续套近乎:“桑老师是从这些古色古香的笛远风景中想到了一些典故吗?”
“没有,不过觉得此地和莫小姐的衣着很搭。”
“桑老师真会说笑。”
在进行了几次无效对话后,莫晚棠终于鼓足勇气,直奔主题:“还不知桑老师对专访的内容方面有什么要求?”
“我都可以。”桑榆之却一点也没有聊正事的意思,反而问起了莫晚棠的籍贯。
“莫小姐不是本地人?”
“何以见得。”
“因为越州人一般不会管这儿叫‘笛远’,而是习惯它原来的地名——大桥东。”
“……”
又是突如其来的地域歧视,莫晚棠只能选择忍受,并试图拉回话题:“看看,果然需要专业资深的老师来科普,我都长了见识。那桑老师能说说这名字的来历吗?”
“这个不急。我们可以到前面的石碑那看看。”
“好。”
就这样,莫晚棠在桑榆之的“诱导”下,穿着高跟鞋把古镇走了整整三遍,脚后跟火辣辣地疼。
但是,在这场”你问我答”的拉锯战中,莫晚棠什么干货都没问到,反而是桑榆之,不经意间就把自己的籍贯、年龄、兴趣、毕业院校和采访他的目的都问了个遍。
她心直口快,又毫无防备,竹筒倒豆子,说了一箩筐。
而桑榆之显然意犹未尽,正当他准备“四过茶馆而不入时”,莫晚棠的手机也响了,是她托人打听了来的桑榆之性格特点,显然,与眼前这个喜欢“暴走”的人,大相径庭。
莫晚棠愤然叫住了他: “这位‘桑老师’,你就别装了!”
“莫小姐何出此言?”桑榆之停下脚步,伸手正想引她入内。
“呵,还没演够?”
“演?”眼前那个斯文端方的人忽然蹙眉,仿佛心事被揭穿一般,“是我考虑不周,那进去坐下聊?”
聊,聊个锤锤!
终于,“莫大胆”忍无可忍,对这位好不容易约到的采访对象一顿狂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务实守时是人的基本礼仪,更何况是高知教授。你真当我不懂?”
见对方毫不羞愧的表情,莫晚棠又提高了声调:“我奉劝你有点自知之明。若再胡搅蛮缠,心术不正,我可是能送你上公众号热搜的!”
临走前,莫晚棠还狠狠地审视了一番,补刀:“传闻,桑老师戴一块不会走时的表,你这表会动,一眼假。”
*
下班前的阳光尤其明媚,一寸一寸沿着落地窗爬进莫晚棠的办公桌,晃到电脑显示屏都跟着反光。但她整个下午都在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
果然,任一云见她有些神情恍惚,便摆出老前辈的姿态:“小莫,破财消灾嘛,人没事就好。”
莫晚棠虽与他共事不久,但也知道了老任那具有年代性的酸臭知识分子特质,便佯装没听见,随意点击着桌面上的图标。
老任闲得很,反而端起一只青瓷茶杯,挨了过来,再三询问。
莫晚棠瞥了眼他一眼,顺带看到了青瓷杯上刻着的校庆百年留念字样,更有些情绪涌上心头。
“没什么!我机灵得很!”
任一云吃瓜未遂,有些遗憾:“唉,你来这个部门时我怎么说来着,年轻人少意气用事,更别和钱过不去。”
莫晚棠又是一阵沉默,且附带着心头滴血的肉痛。
其实刚才点完茶,服务员就叫住了莫晚棠,非要她买了单再出去逛古镇,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那个桑榆之随口点的茶竟然要小一千。她一时激动,想也没想就掏了腰包。现在细思,从服务员的表情里就能猜到对方有多么不靠谱。
纵然挫败感十足,但面对老任的冷嘲热讽,莫晚棠还是不甘示弱:“任主任,有一点我还是要纠正下。不管那人是不是桑榆之,你和他的相貌都有着云泥之别!”
“小莫啊小莫,你们小姑娘就是眼皮子浅。不然民生板块的事件也能少点。要我说啊,你八成是在那个太平公墓中了邪,我告诉你,那地方阴得很,你非亲非故地上山祭拜,说不定是缠上了什么脏东西。”
任一云激动起来,夹在鼻梁上的厚厚眼镜就不住地往下滑。听着他的“肺腑之言”,莫晚棠的脑子开始渐渐迷糊起来。她是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从小家里也是百无禁忌,自然不会避讳这些虚无缥缈之说。
但最近这一系列倒霉事,让她忍不住想相信。
千头万绪,最终只能目送着任一云准点打卡下班的背影,而她,则是默默点开外卖软件,选了份牛肉蔬菜简餐,主动加起了班。
打开四角牛皮纸盒的一瞬间,芝士包裹着嫩牛肉的香气扑面而来。虽然外卖送达时,早已没有刚出炉的热气,但余温矣足以抚恤她这样一个外来之人的归属感。
莫晚棠折腾了一天,此刻不顾形象地咀嚼着。
这时,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是学长杨逸发来的。
她按下接听,屏幕中便出现了杨逸那张眉目端正的上镜小脸和字正腔圆的播音声线。
“莫莫,你是以报社为家了吗?怎么每次和你视频,都是这个背景墙。”
有的人啊,连揶揄都像是在播报新闻联播。
“怎么着?我加我的班,又没浪费你家的水费电费。”莫晚棠自顾自吃饭,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可以暂时放下维持形象的压力。
“再说了,外卖费也是我自己掏的。”莫晚棠干完最后一口饭。
杨逸一边笑,一边对着镜头自恋地梳理发型:“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是拿我当出气筒了。要么就是嫉妒我恢复打工自由身。”
就在前段时间,杨逸还在莫晚棠他们报社楼上的电视台上班,担任主持的工作,因为颜值高、口才棒、情商高,还常常被外面请去主持别的活动。
后来,他干脆辞了职,在自家开的婚庆公司做司仪。
用杨逸自己的话说,反正迟早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如早点出来闯。
家里有矿的人说起话来,总带着风轻云淡的无奈。
莫晚棠气的就是他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态度。要是不加班就能轻松写好稿子,谁TM愿意留在这浪费公共资源!
莫晚棠想了想:“杨美丽,你们婚庆公司还缺人吗?比如文案策划之类,再不成包喜糖我也行。”
杨逸知她这个倔脾气八成又在工作上受了委屈,便也不计较这个娘娘腔的绰号了。
但好友圈都知道,毕业后来越州做记者,是莫晚棠一直坚持的理想。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杨逸开门见山问。
至此,莫晚棠也不死撑了,将最近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吐槽了一番,重点是说了下今天遇到的那个“骗子”事件。
没想到,杨逸听完已在视频那头笑得形象全无。
“就这?”但就算笑到颤抖,也不妨碍他耍帅,“也就你会陪他一遍一遍地逛古镇,别说嗅觉敏感的记者了,就算是普通人,也早就发现端倪了。”
末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语重心长道:“莫莫啊莫莫,这不是他的错,是你的错。你一错在警惕性太低,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二嘛,错在魅力值太低,让那个骗子走了三圈愣是下不去手……”
他还要笑,却已经被莫晚棠狠狠骂了回去:“滚你的!”
话虽如此,但有些烦恼说出来就没那么糟心了。和杨逸插科打诨一番后,莫晚棠也陷入深思。
她并不是一个木讷的人,相反,她自觉警惕性很高。许是那“骗子”长得太过风度翩翩,尤其那双深邃的眼,极具蛊惑性。
当然,这个想法,莫晚棠谁都没告诉。
“看来,我最近是太急功近利了,越想做好却越手忙脚乱。”莫晚棠想起了主编对她的批评——阅历不是一天积累的,文笔也不是一天能练好的。
“你早这么想就对了。”
杨逸宽慰,并结束聊天:“好了,莫莫。欲速则不达。我这几天有好几场婚宴晚会,先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