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忐忑的心情,莫晚棠关上了主编办公室的大门。
陈钰示意她坐下,自己喝了一口奶茶:“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把你叫来吧。”
莫晚棠点头时发现她桌上的报纸正翻到自己写的那版面。
“我虽然忙,但对进社的见习生还是会抽出时间去关注了解。你很努力也很聪明,这篇林燕丹的专访,图文并茂,用词专业,还自己出镜,做了一期很特别的视频。”陈钰笑了笑,“不错,看来我没有下错注。”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主编第二次正面肯定她。
莫晚棠也不发愣,顺势说了一些套话,大概就是不忘初心,再接再厉,感谢领导赏识和栽培。
原以为这场对话会很快结束,没想到陈钰指了指沙发上的一个圆筒:“这是属于你的荣誉,你自己带走吧。”
“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就这样,莫晚棠收获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面锦旗,但上面并没署名赠送人。仅仅绣上了她的名字和一个成语:
媒体新秀
看得出来,这是实在没词儿夸了,那也不至于硬夸……这行为,这浮夸的材质,莫晚棠觉得是杨逸他们的恶作剧!但联想到还有那些不署名的鲜花和奶茶,她又觉得蹊跷。
“小莫。”没想到,陈钰倒是先发话了,“你不用意外,也不用有压力。”
她虽然是对她说话,眼睛却盯着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抬起手中握着的奶茶。
莫晚棠心想,完了完了,她该不会是特意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开刀,整肃职场作风的吧!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对我拜托的事这般上心。”
等等,这话风很是微妙,她听不太清楚,却在这个铁娘子的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娇羞。
“主编,这锦旗的事,我发誓我真不知情!”
“我知道!”
“你知道?”莫晚棠脱口接道,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
“嗯。”陈钰的声音有些黏黏糊糊的害羞,“前几天我与做出版的友人去这家茶馆采风喝茶,难得发个朋友圈,今天社里就人手一杯。不过,我还是希望他适可而止,以免影响了大家的工作氛围。”
等等?她指的是……俞院长吗?
“他总是这样,喜欢开些出其不意的小玩笑来引起我的注意。”陈钰回忆往事,带着些许遗憾,“小莫,老俞在学院里对你还不错吧?”
这又是哪门子送命题!莫晚棠叫苦不跌,真想跪地求饶:“我和俞院长接触不多,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都对我照顾有加。”
“那就对了。”陈钰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莫晚棠万万没想到,今日一趟收获了如此多的信息。想不到俞院长身为前夫,还如此浪漫,自己更是捡了“爱屋及乌”的漏洞。
“主、主编放心,我保证守口如瓶!”莫晚棠死死抱着装锦旗的筒。
“去吧。”陈钰心满意足摆摆手。
*
洋溢婚庆工作室,极简奶油风装修,还是藏不住从里到外的喜气洋洋。
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几天的一场订婚,莫晚棠也被杨逸叫来帮忙——修改主持词。
“学长,你参加了那么多场婚礼,这些词没背过也都听过吧。指不定我改的还不如你自己写的。”隔行如隔山,莫晚棠平时用惯了理性措辞,一下子让她遣词造句去烘托爱情,还真有点难为她。
杨逸给他打气:“这客户要求很高,光订婚就是大手笔。听说出席的嘉宾也都是文学界的泰山北斗。莫莫,我这么多铁哥们里,可就数你最有才了。”
“学长,我这么多朋友里,也数你最有眼光!”莫晚棠很快就迷失在这糖衣炮弹中。
但杨逸又拿出了一大堆高档的喜糖伴手礼,放在桌上:“莫莫,这些你拿回去,沾沾喜气也好。”
莫晚棠摇摇头:“不了,我现在戒糖了。”
她是认真的,小时候太爱吃糖,满口蛀牙。现在听说吃多了甜食会变胖变老,皮肤暗沉,她便狠狠心,戒了。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杨逸纳闷。
“算是吧。你知道吗?”莫晚棠一脸认真地说,“我那个选修课的桑老师,就是之前我和你提过的专访对象,你知道他保养得有多好吗!三十而立的年纪,那皮肤就跟二十岁一样,吹弹可破比我们都嫩。”
从前,莫晚棠没觉得。但接触久了,就发现桑榆之这个人绝了,仿佛有一张岁月不败的面庞,每一次见面都觉得他比上一次告别时更容光焕发。这大概和他的饮食作息有关。
“所以,他教唆你像他一样……保养?”杨逸语气有些针对性。
“那倒没。”莫晚棠否认,“我和他又不是很熟,怎么会聊这些。这只是的我个人决心。”
杨逸松了口气:“那就好,友情提醒啊,莫莫!你应该和那位桑老师保持点距离。”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是个海王。”
“啊?”
在莫晚棠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杨逸把那天亲耳听见饶娆在电话里叫他祖宗,以及事后饶娆又不否认的态度都告诉了她。直到莫晚棠的目光逐渐黯淡,转为失望,他便知道,她也是有所感知的。
怎么没呢!她早该想到的,这么好的关系,不是情侣就是耍流氓!
只是,她在失望什么?
是不满意桑榆之放任学院里造谣他们的流言蜚语而不澄清?还是自己那点仅存的小心思被他人看穿后的尴尬?亦或是饶娆太过优秀而相形见绌?
都不是!才不是!
“哈!学长想多了,我和桑榆之、饶娆虽有交情,但还没好到让自己拎不清的地步。”
“那就好。”杨逸轻声道。
“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男才女貌,倒也般配得紧!”莫晚棠实话实说,又把自己私下看见他们俩“眉目传情”、“窃窃私语”的场景向杨逸添油加醋地描述了。
可说完,她感觉心里像春季吃多了毛笋一样,空落落,酸涩涩的。奇怪的是,为什么杨逸的脸色也不好,像刚被灌了一碗中药,说不出的苦。
“学长,你很累吗?”
“或许吧。”
“那我这边也修改得差不多了,先撤了。你早点休息。”莫晚棠生怕自己心虚被别人看穿,迫不及待跑路。还好,杨逸没送出来,看来他是真的被累到了。
*
凌晨三点,饶崧床头的电话响了,他颤颤巍巍接起:“喂。”
“阿崧,一会儿去钓鱼吧。”那一头,桑榆之的声音很清醒。
“东家叔叔啊。”饶崧顺了顺气,也不怕咒自己,“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头子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只听见一声叹息。
饶崧战战兢兢道:“东、东家叔叔,您别生气,阿崧错了。”
“不怪你。我只是想到,如果有一天连你也离开我了,那我真成了孤家寡人。”
桑榆之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饶崧就算身子骨再硬朗,心态再年轻,也终有那么一天。
饶崧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他的失望,但没有希望,何来失望?
“东家叔叔,按照我的计划,您最近不应该忙着接受那莫晚棠的感激,顺便再派点活给她,共享时光嘛?”
桑榆之好奇问:“请问你做了什么?”
于是,饶崧就把他隔三差五送温暖的事都告诉了桑榆之,每天一束花了,隔天请全报社喝饮品、吃点心了,还有锦旗等各种精致礼物……听着他毫无睡意、洋洋自得的自夸,桑榆之克制住无数想挂电话的冲动。
“你的所作所为。人家没报警抓我,已是万幸。”
“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会拒绝金钱堆砌的浪漫。”饶崧不解。
他还是耐下心:“阿崧,你年轻时,可以为红颜一掷千金或一怒冲冠,可以为达目的利用他人,任意妄为。自有人慕名而来,捧场做戏。而今时不同往日,女性独立觉醒,撑起半边天,不在是谁的依附,饶娆就是很好的例子。你这些小恩小惠啊,只会让人曲解误会。”
“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饶崧大有“垂死病中惊坐起”之势,他起身拿水杯,吞了一片速效救心丸。
大晚上,两个人对月愁眠,加起来快两百岁的经验值,竟然溃不成军。
桑榆之想了很久,总结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凭我对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的了解,我发现如果主人公比较悲惨,好像更容易激起大家的恻隐之情,从而达到目的。”
不论中国的庄子,鲁迅、老舍,还是西方的莎士比亚,他们作品中很多人物都非病即残,出场就带着让人同情的光环。
连他最爱的《红楼梦》也是如此。曹雪芹描写了大量和疾病有关系的人物和事件,如病绛珠泪还灌溉恩、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等。
“东家叔叔要做什么,我都配合。”饶崧倒是乖觉。
“你不配合就是对我最大的配合。这次,我亲自出马。”
东方既白,饶崧望着褪去的黑色,心想,您本身的经历就超越了无数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