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越州。
沿河的街道空前热闹,明天就是首富桑茂轸的寿辰,贺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相传,桑家之所以在萧条的大环境下屹立不倒,靠的是多年生意场上的信誉和世代行善的人品。他们兴办实业,经营钱庄,为越州百姓带来了不少便利。
只是,外头的人不知道,桑茂轸其实还一直在暗中资助爱国志士。而操办这一次寿辰,正是为了替南下的那批革命人士筹集经费。
桑家宅院内,桑茂轸正和夫人议事。
“算算时间,咱们榆之也该下码头了,派去的接应的人怎么还没消息。我可和你说,这次回来,咱必须好好和他谈谈,眼看快二十了,成家立业总得先占一样了。”桑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车话。
“夫人切莫心急。我倒觉得榆之年纪尚小,资历尚欠,应该好好读书。未来的新世界都得等着他们去闯去拼。”桑老爷宽慰夫人,继而补充,“这也是我这些年暗地里资助徐先生他们的原因。”
徐先生是这次南下起义的组织者,祖籍越州,早年出国留学的学费都是桑茂轸出的。
“话说前几次,我们都是找沈渊帮忙,通过印刷运送报纸的路子将汇款送出去,但我怎么看最近他有些古怪呢!老爷,防人之心不可无。”桑夫人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劝告桑老爷。
“这也不怪他。虽然桑沈两家是故交,但沈兄性格保守,这几年一心想办好《越州日报》,儿子沈煜又在议亲阶段。难免力不从心。”桑茂轸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因此他觉得夫人是关心则乱。
“啧啧!他和榆之不是同岁?我就说你不关心榆之吧!”桑夫人又是一通埋怨。
“好了,好了。我的夫人,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唉!”
桑夫人并没睡着,她转过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那块镶细金边的表,灯下,表盘上十二颗均匀的玉石泛着苍绿的光。
桑夫人不由有了片刻希冀。
也许,不久的将来,她可以亲手将这对传家宝交给榆之和他的新娘……
但她没想到的是,几天后自己是在越州菜市口的断头台上摘下的手表,接收的人也不是桑榆之,而是一个《越州日报》的记者,负责报道这起轰动越州城的大事件。
*
多年后的今天,同样月明星稀的夜晚。
桑榆之都忘了是第几次和饶菘回忆往事,难怪饶娆再八卦也不爱参与他们的活动。
毕竟是两个爱怀旧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意思?
桑榆之将手腕上的表扶了扶正,一百年过去了,镶嵌在表盘里的宝石依然璀璨夺目。
他幼时常被母亲桑夫人抱在怀中,把玩着她的首饰。母亲是个低调内敛的性子,也不像其他夫人,穿金戴银,攀比身家,却唯独对这块表极其珍视。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母亲才害羞地承认,这是她与父亲的定情之物。
这表本就是一对。母亲的是一块腕表,也就是桑榆之现在一直佩戴的。而父亲的则是一块怀表,但自从桑家出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
“所以你怀疑莫晚棠的太婆与当年的这件事有关?”饶菘问。
桑榆之颔首,毕竟这是唯一的线索,但也因为太婆的离世而断掉。
“弱质女流,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漂泊到离自己数千里远的榕城,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又是什么机缘巧合,让莫晚棠再次回到越州求学,出现在我的面前!”桑榆之激动地说。
饶菘自责:“我之前一直把重心放在莫晚棠的爸爸、爷爷那一脉,至于她太婆……都过世那么久,也无从考证。”
“难怪饶娆总嫌弃你,你什么时候能改改那重男轻女的观念。”语气里竟是恨铁不成刚的无奈。
“嘘!”饶菘指指门外,“别被饶娆听到,孙子、孙女都一样。”
桑榆之懒得搭理,只是推测道:“当年,《越州日报》的销量因为我们家的惨案创下了历史新高,也让姓穆的记者名声大噪。但说来也怪,此后我却再也没有从任何报刊上看到这个人的任何文章。”
当时,桑榆之曾苦苦哀求这个叫做穆不易的记者,求他告之自己更多的真相,也求他笔下留情。但穆不易一概不说,只是把这块手表交到他的手中,说是桑家人留给他最后的遗物,好自为之。
再后来,关于桑家勾结叛党、私吞老百姓血汗钱等歪曲事实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而始作俑者正是这个越州第一笔杆子——穆不易。
“也许,他引咎辞职了?”饶菘道。
“他本就靠颠倒是非、歪曲事实的新闻而上位,若知廉耻,何必多此一举。”桑榆之冷笑。
“或者得到什么好处后隐身了?”饶菘帮忙分析,“不过,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莫家就没有姓穆的越州亲戚。”
“有没有一种可能——”桑榆之比对了种种关键点后,得出结论,“这个穆不易改名换姓,甚至连祖籍都改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饶菘也道,“那个莫晚棠是为了和你套近乎,随口一说。毕竟这么多年,想接近你的女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饶崧是桑榆之的绝对崇拜者,在他眼里,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倾慕在东家叔叔岁月沉寂的气质和长生不老的美颜下。哦,不,宝贝孙女除外!
旁观者清,他觉得莫晚棠看桑榆之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不可能!”可桑榆之想都没想,矢口否认。“她根本不想接近我,躲着我还来不及呢!”
“哦?”饶崧不可思议,东家叔叔也有搞不定的女人?
“喂,阿菘。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桑榆之觉得饶崧哪里都好,就是思想过于迂腐保守,局限于旧时代。
饶菘恨不能替桑榆之分忧:“你看,林燕丹的事不是办的滴水不漏。那个,和女孩子打交道,博得她们的信任,我比你有经验。”
“你确定?要不问下饶娆?”
“都说了这事不能告诉她。”饶崧也是要老脸的,并且坚信,用钱可以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看着饶菘言之凿凿的样子,桑榆之反而更担心了!
*
最近的传媒大楼编辑部,可以说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但凡电梯一开门,所有人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花香,从而感受到送花者强烈而又炙热的情感。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
姜月正用极其矫揉造作地音调读着夹在每一束鲜花里的祝福语,引来周遭一大群同事的哄笑。
“虽然这些祝福语写得土了点,但花是真洋气!一天一束,接连送了一星期都不署名,此情可嘉啊。”摄影组的阿梅平时也养些花花草草,望着这些名贵的鲜花品种总结道。
“哎呀,要是有人这么暗恋我,我肯定被打动。”同为见习记者的小李是个恨嫁女,不由地感慨道。
话音刚落,便引来了大家的一致起哄,尤其是自诩见过世面,又万人迷的姜月不屑道:“那你的眼皮子也太浅了点,几束花把你唬住了。依我看,会写这种措辞的八成是个老古董,有钱但土鳖,要是被这种没品味的人缠上,那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小月说的对,这种男人说不定是广撒,专门靠这些小伎俩骗女生。”连一向不爱和小年轻们聊八卦的任一云,这一次也破天荒地加入了聊天阵营。看来,生活素材永远比新闻精彩。
莫晚棠正好起身去倒水,倒是被任一云逮个正着。
“诶,小莫啊。你也是单身吧,一个人在外地,可得提高警惕啊!”
莫晚棠无奈,这话怎么听着好像鲜花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我,先去倒杯水!”她才没傻到把自己卷入话题中心。
可还没起身,电梯里的又走出来一个闪送员,手中拎着两大箱茶饮。是越州很火爆的新概念茶饮,主打一个“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饥饿营销。
这手笔,自然让大家更加好奇这位幕后暗恋者是何方神圣。
得,莫晚棠又默默坐下,连倒水的借口都没法找了。
正在她即将被任一云等人轮番洗脑时,陈主编忽然大杀四方地从三楼的办公室冲下来。
陈钰清心寡欲的气场让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办公室一下子就回归宁静,大家极力表现出一种沉浸于工作讨论的氛围,又忍不住在心里猜想。
就在众人以为离婚多年,得不到爱情滋润的主编要整顿纪律时,她却说:“阿梅,你一会儿把这些花拆了用花瓶养起来。”
“好、好。”阿梅差点怀疑自己幻听。
“对了,顺便拍点美照发给我。”
“好。”阿梅从善如流,连连照办。
紧接着,陈钰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临走时,还不忘微笑着从纸袋中拿走一杯精致奶茶。就在众人准备松一口气时,陈钰又发话了。
“小莫,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于是乎,莫晚棠只能在无数同情的目光中跟上陈主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