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的鸟鸣声和诱人的早餐香中,莫晚棠睡醒了。
猫小姐正在她那一居室的客厅里吃着标配早餐,她的胃倒是比她的思想更深刻。
“洗漱完来吃点豆浆油条,。”猫小姐也给她带了一份。
莫晚棠点点头,起床去洗漱。没过两分钟,卫生间就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莫晚棠左手提着一块沾满牙膏的毛巾,右手拿着手机,疾步跑出来。
“我昨晚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打错了一个电话,我已经帮你澄清了。”猫小姐气定神闲,把豆浆喝出了咖啡的优雅。
“澄清!”莫晚棠原本就圆滚滚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我的猫小姐,小猫姐,猫姐姐哦,你、你、你怎么说的?他怎么说的?”
猫小姐忍俊不禁:“就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我说,你那么紧张干吗?”
她问完,忽然将“猫爪”搭上莫晚棠的肩,挑眉问:“暗恋对象啊?”
“哪有。”莫晚棠惊魂未定,转身要回卫生间。
“虽然我不婚,但并不代表我没谈过恋爱啊。再说了,八卦本来就是记者的天性。让我猜猜,你这是酒壮怂人胆,想表白?”猫小姐脸上皱纹不多,大概是心态好,看起来顶多就四十出头。
不知是因为对方流露出难得的妈感,还是一下子被洞察了小心思,莫晚棠停下脚步,嘀咕:“什么想不想的,我都表白好几次了。”
“啊!”猫小姐转而一想,“也是,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这丫头看起来娇憨可爱,但身上有股子不怕事的韧劲。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就死在墙根上这种事,在她身上太正常,耿直又简单。
“我们惜字如金的苗主编,您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莫晚棠都快被她气笑了,索性也不遮掩自己的少女情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是一个人的单枪匹马,与对方无关……”
“噗。”猫小姐差点把豆浆喷一桌子,她赶忙用抽纸巾直接擦拭,“小莫啊,毒鸡汤少看看啊。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明恋对象的名字我好像很耳熟啊。”
在接受“明恋对象”这个定义和打探情况中,莫晚棠还是选择了后者,她将毛巾匆匆放下,道:“桑榆之是史学教授,业界翘楚,雅人深致,我之前写过他的专访,你可能是在《越州日报》上见过他的名字。”
“不对。不对!”猫小姐分明记得,这个记忆点远比莫晚棠的入职时间还长,“和专访稿的出现的形式不同,我见到的这名字是用蝇头小楷誊在某种宣纸上,不是油墨印刷体。”
“你记岔了吧。”提起心上人,莫晚棠言语都格外冒进与徇私,“你有所不知,他为人低调,从不参与任何采访,各种网站媒体更是查无此人,就连他编过的那些书,他都不屑署名……”
“对,我记起来了,就是书!而且是在一本老书里见过他的名字——桑榆之。”猫小姐言之凿凿,目光坚定,让原本持怀疑态度的莫晚棠都选择去相信她一次。
*
白鱼书店是猫小姐的副业。
一家以人文、艺术类为主的二手书店,开在观澜岛码头边。店里还养了一只英短,名叫鱼苗,是猫小姐的“儿子”。
莫晚棠第一次来,就被码头这一带的风景吸引。这里相当于一个观澜的新标地,各种咖啡店、手办店、画室林立,聚集了许多慕名来打卡的潮人。
“我们单位在老城区,这儿更热闹。你刚来,先学会接纳,慢慢地,你会发现,自己甚至都能融入观澜岛。”猫小姐用钥匙开门。
她佛系营业,晚上和周末都会来,有固定的顾客,不愁生意惨淡。
莫晚棠无心感怀身世,从胡乱塞了早饭到来书店的一路上,她想的都是自己究竟哪个环节出错,为何强大的报社数据库都搜不到的人物,竟然能在书中出现。
“书在哪里?”她直奔主题。
猫小姐左右摇了两下头,朝印着白鱼logo的布帘努努嘴:“观澜岛气候湿润,放在阁楼上能防潮。你从帘子后面上去。”
话音刚落,莫晚棠就趴着扶梯,攀爬得比鱼苗还快。
这里存放着几个樟木箱,里面都是猫小姐收来的旧书古籍,她技能点满分,因此,对于会修补古书这种事,莫晚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弯下腰,仔细地翻找起来。
装医书的箱子里没有,装画本的箱子里也没有……已经过了接近凌晨,四周显得格外静谧,只剩下阁楼的一盏泛黄日光灯还忽明忽暗地亮着。
“只剩下最后一箱了,这里头可是些珍贵古籍。还是很多年前我从越州古玩市场淘来的,那时候的价格真划算,我还捡漏了民国时期的几本家谱。”事关古董,猫小姐也怕莫晚棠没轻没重地把书弄破,自己戴上白手套帮她一起找。
“既然是家谱,又怎么会在市面上流通?”莫晚棠身心俱疲,见没什么收获,已经颓坐在地板上,随意问了句。
“那个年代,家破人亡是常事,一夜间灭族的大户人家都数不胜数,许多家丁丫鬟逃命时就会偷些文房啊书籍啊拿出来变卖。”一百年多年的风雨飘摇,任谁都会唏嘘,就算是乐观豁达的猫小姐也不例外。她一边说,一边整理。
“就好比这本《桑氏家谱》,你看看宣纸纸张材质,历经百年而不腐,想必当年一定是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猫小姐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对面的莫晚棠忽然直起背盯着书封一动不动,那神情,就像是鱼苗发现海报上的那些新奇事物一样。
紧张又惊恐。
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停顿几秒:“难道是这本?”
靠近码头,晚风中带着闷咸的气息。天气不热,但莫晚棠的手心已经攒满了汗,稍稍一动,地板上就是一个湿润的掌印。她不敢眨眼,甚至于不敢喘气,生怕漏下任何重要信息,泛黄的纸张从左网往右慢慢覆盖,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虫蛀的孔洞。
书上介绍了桑氏一族乃是清嘉庆年间从滨州迁徙而来,定居越州大桥东。
“越州桑氏,纺织业起家,世代行商。民国八年,桑茂轸因通敌叛国,倾吞钱庄财产而致满门抄斩,全家无一人幸免……”莫晚棠想起彻夜未眠的那天,自己查了一晚上的资料,找到的关于桑家的蜘丝马迹。
脑海中的记忆还来不及和旧书中自成一派的小楷笔墨重合,就听见猫小姐的惊呼:“看,就在这里!”
循声望去,在这本家谱的最后一页,桑榆之三个字赫然眼前,一清二楚。
桑茂轸,夫人袁氏,子:桑榆之,生于庚子年八月初八……因为家谱记载到此已经流失,因此他的死亡年岁便没有写上去。
“我就说嘛,我一定见过这个名字。”猫小姐摘掉手套,活动活动肩颈,却见一旁如泥塑造像般的莫晚棠。
她用手在莫晚棠眼前晃了晃:“小莫?小莫?”
“不可能。”莫晚棠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一定是同名同姓。”
“肯定是同名同姓啊,不然,按照这个出生年月来看,庚子年就是1900年生人,那时候还是清朝光绪年间……”猫小姐顿感下颌脱臼,久久不能合上嘴,“那若真是他,他岂不是活了一百多岁了!”
一百多岁怎么还可能活着,就算长寿,那也早已风烛残年,可桑榆之分明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啊。
难道说,他是——
鬼?
“不可能!”莫晚棠干笑道,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这个大胆的猜想。就在这时,阁楼天窗的旋钮发出"咔咔"的声音,大半夜,让人不寒而栗。
猫小姐爬上梯子去关天窗,原来是咬合器的开关松了。
“你接着说。”
“他有影子,我见过好多次了。”莫晚棠思路清奇,欲言又止,“而且,他体温很高……”
“哦,你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如斯?”猫小姐意犹未尽,似笑非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莫晚棠哭笑不得,辩驳无力。回溯他们之间的片段,的确疑点重重。当局者迷,她一次又一次深陷其中,现在想想,桑榆之这个人,包括他做的一些事,就算鬼神之说不成立,但也甚是蹊跷:
他独来独往,坐拥大别墅却没有一个家人,唯一的忘年交还是个年过八旬的饶老先生。
他对新生事物接受无能,却精通琴棋书画,谈吐举止都像极了穿越而来的古人。上史论课时,那些知识点对于他来说,就好像亲身经历一般。
他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唯独她陪他去古镇寻访中医,听到老人们议论桑家秘辛,他生气地争辩,回来的路上,一直郁郁寡欢,欲言又止。
“你知道吗?桑榆之左手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块古董手表,虽然老旧,但造型精美,绝无雷同。别人都说那是块不会走时的表,可我分明看见秒钟滴答滴答在表盘上抖动爬行。”他的奇怪之处实在太多,莫晚棠挑了个最奇怪的和猫小姐分享,思及此,一个不好念头油然而生。
“糟了,他、他、他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