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坦白局
小香颂2024-03-19 09:293,865

  怪石耸立,层层叠叠,就像从天布下的巨石迷阵,莫晚棠被一个看不清的脸牵引着往前跑,拼命寻找着出口。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跑。

  “我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她求饶,但身后却有洪水猛兽,每一步都山崩地裂。

  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没有被吓死也被累死,或者被拖拽而死,口渴而死。

  顷刻间,对面的山峰凝结成冰雪,大片大片白茫茫的颜色。莫晚棠感觉自己患了雪盲症,即将失明。

  在眼球被黑暗吞噬的一瞬,她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桑榆之。

  而耳边也清晰传来了雪崩声。

  “桑榆之!快走!”

  莫晚棠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目之所及,有色调柔和的梦幻帘,有芳香馥郁的百合花,还有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你醒了。”桑榆之靠在床头,感受着她垂在手边的发丝微动,发现莫晚棠正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我这是……晕倒了?”莫晚棠已经从房间的各种装修推断出了结论,显然这是一间VIP病房,环境静谧,甚至比高级酒店还要宜居,但这也掩饰不了它是医院的事实。

  所幸,他未曾离开。

  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医生推门进来,替莫晚棠听诊后询问:“现在感觉如何?和昨晚比,还有没有意识模糊等不良反应?”

  “我昏了一天?”这是什么狗血桥段啊。但此时的莫晚棠,浑身像被人揍了一顿般酸痛,又好似大学里通宵K歌后的疲倦。

  少顷,挠头的手已经被桑榆之轻轻握住,随即替她掖好被子:“不急,你慢慢想。”

  温柔的安慰让莫晚棠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努力回忆着……

  昨晚,他们互相表明心迹,情不自禁。莫晚棠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绵长又温润的吻,唇齿相依间,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呼吸都快要跟不上节奏。一开始,莫晚棠以为是自己吻技笨拙,但明显桑榆之已经停顿下来迁就自己。然后,便觉得黑色天幕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太丢人了!普天之下竟然有接吻把自己送进医院的菜鸡!

  好歹她当年在传媒学院,校花算不上,班花总也有的。如果这件事被她那些狐朋狗友知道,那莫晚棠的脸还往哪搁?

  思及此,莫晚棠还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已经好几天没洗头洗脸了,从桑榆之坐的这个角度判断,等于俯拍的死亡角度。也就是说,桑榆之已经对着史上最丑的自己深情一整天了!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死,但不可以丑死。

  “咳咳,我都记起来了,放心吧。我没发烧,也没脑震荡失忆!我叫莫晚棠,你叫桑榆之,是我男朋友,对吧?”莫晚棠惊呼。

  如此直白的自证词,让桑榆之猝不及防,纵然脸上保留着诧异的表情,但嘴角已经压不住笑意。

  “你说了不算,还是让李医生再检查一下。”

  “从她这样的反应能力和语速判断,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家属若不放心,一会儿我再给她做个全面体检。”要不还得说姜是老的辣,李医生这话里话外,一听就是过来人。

  她开完单子,便识趣离开。偌大的病房又回归了安静。

  莫晚棠自知已“丑态”毕露,还是拢了下长发,极力挽尊。

  “那个,你刚刚说什么?”桑榆之小心翼翼问,怕她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胡言乱语。

  “怎么,占了便宜还想赖账吗?家——属!”没想到,莫晚棠就不是个怕难为情的主儿。

  面对小女友的直球调戏,倒是让桑榆之微微红了脸:“怎、怎么会?得此身份,幸甚至哉。”

  话音刚落,莫晚棠已经抄起一个靠枕向他砸去,却被桑榆之牢牢接住,并重新塞回她后背。

  “本来我还担心观澜这里的医院会不会有所欠缺,正想着让他们接你去更大的医院复查。现在看你这身手,应该是真的好了。”

  莫晚棠伸了伸懒腰:“我本来就没事,估计就是前几天连轴转加班累到了,再加上见到你比较激动嘛,有点应激反应也很正常。亏得你还劳师动众把我送到医院。”

  说完,她准备下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报社的工作?”

  一双拖鞋轻轻落下,桑榆之声音严肃:“那不行,李医生都说了,不排除疲劳工作的可能性。你还是需要静养几天。”

  “可我还没请假呢!”莫晚棠下意识肉痛,“无故旷工是要扣工资的。”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莫晚棠摩挲着按下免提,正是猫小姐的来电。

  “小莫,你怎么回事啊?”听声音,她应该正在咀嚼烧饼。

  “不好意思,苗主编,我昨天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工作进度。不过,我明天一定赶到!”莫晚棠深感抱歉。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猫小姐又喝了一口饮料,“我问的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

  “嗯,八成是这几天没吃好,低血糖犯了。”猫小姐语气放松了下来,“我正要和你说,前线也稳定了,就剩下一些扫尾事宜,你的报道,我和阿温会替你跟进。这几天你忙前忙后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我给你调休,你就安心把身体养好。”

  “姐,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小莫,你真当我们几个都是吃素的啊。光这些年在地势起伏的观澜岛上徒步,体力就比你好的多。”喵小姐说完正事,忽然停顿几秒,奸笑道,“对了,我听医护人员说,你是被一个陌生大帅哥抱上救护车的,是谁啊?不会是你那个心心念念要回越州找的桑……”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全名,已被莫晚棠大声遮掩话题:“那个啊,我手机没电了啊,等下再说。”

  好险,莫晚棠迅速按掉手机,扼杀了喵小姐熊熊燃烧的八卦魂。这做法虽不厚道,但在当事人面前,今天她无论如何都丢不起脸了。

  桑榆之正好倒完水,走进里间:“听饶娆说你在观澜乐不思蜀,我还以为她又敷衍我。现在我相信了。”

  “嗯,这里的人际关系简单,不似在越州日报社,真是极度考验忍耐力和意志力的地方。”不过,逆境也有逆境的好处,如果没有这些刁难,她也遇不到桑榆之。

  “看来,当初采访我让你吃了不少苦。”桑榆之眼神中透着自责与心疼,“晚棠,往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听他这么说,坚强如莫晚棠,鼻间也不进一阵发酸,但心里却像握在手中的水杯,无比温暖。

  他们之间,太多悬而未决的事。而她对他的爱慕,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的表面现象。

  “桑先生。”她忽然抬起头,郑重其事叫他,“既然你许了我往后,那么,有个问题你必须站在当下的角度好好回答我。”

  “晚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必须先告诉你,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自由的,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违背初心去迁就。”纵然来时已下定决心坦白一切,但面对最在乎的人,桑榆之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从来不内耗。”莫晚棠一脸傲娇,并且已经翻出手机相册里保存的资料。

  一张是那次回老家,和爸爸从太公太婆的书里翻出的老照片,当初就觉得那个穿着民国旧衫,戴金丝眼镜的人神似桑榆之。

  另一张是在喵小姐旧书店里拍到的《桑家族谱》,里面记载的那个上上个世纪庚子年出生的同名同姓之人,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还不够,她又抓过桑榆之的手腕,指着那块手表:“我就觉得奇怪,你那么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者,连矿物颜料的研磨都亲力亲为,茶具茶叶分门别类,不同的衬衫还要搭配不同的袖扣和皮鞋。又怎么会偏爱这样一块破表?”

  滴答、滴答。

  这次离得近,莫晚棠甚至听到了表里传来的机械转动声。

  “大家都说,你戴着不会走时的老古董。可我明明能看见表盘上指针走动,听的见它的声音。”

  莫晚棠的眼神渐渐从手腕上移,对上了桑榆之深沉的目光。那么久,她总算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沉默半晌,桑榆之道:“聪慧如你,之前好多次,都差点被你看穿。可我的秘密还远不止这些……”

  他看着她,知道那张涉世未深的脸下藏着两副面孔,一是源于记者职业的好奇欲,二是作为即将携手共度的女友的忧虑感。

  他娓娓道来:“除此以外,我闻不到花朵绽放的香气,尝不到美味佳肴的鲜味,感受不到四季交替的温差,我不会生病,不会受伤,更不会老,也不会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像一个活死人,不知疲倦,苟延残喘……”

  从前总以为,活活等死是人生最绝望的时刻,但对桑榆之而言,不死才是绝境。

  莫晚棠原来只是侧靠着椅背与他对峙,但此时因为震惊,身体不自觉前倾,她伸手想去安慰桑榆之激动的情绪,却因为这番话,在原地发愣。

  “可我刚才醒来时还听见你和护士说,百合花香气浓郁,让她换一种淡雅的花。”莫晚棠难以置信地反驳。

  “没错。我也曾以为我会永陷枯井泥泞中,直到去年秋天的某一天,我定格百年的手表突然开始走时,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我?”莫晚棠重复他的字眼,任谁都不信,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能拨动眼前这位奇怪先生命运的齿轮?

  “就是你!”桑榆之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只要你一出现,我的手表就开始走时,而暌违许久的新陈代谢和生理机能也趋于正常。”

  就像此时,他靠近她,能闻到她发间熟悉的荔枝玫瑰香气,能感受到她手心微微沁出的汗。

  这一切真实而陌生。

  “偶买噶,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纵然莫晚棠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慨万千,“难怪你之前一直没事找事,让我帮你干这干那的。我还郁闷了好久,觉得你对我有意见……”

  “晚棠,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承认,刚开始我的确动过利用你过正常人作息的心思,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沉浸在与你共度光阴的每一分、每一秒,不,不能说沉浸,应该说是耽溺。”桑榆之生怕自己又把她气跑,笨嘴拙舌地解释。

  “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呢?我对你感情就像枯井边不敢见光的青苔,除非你哪一天失足滑倒,彼此才会产生交集。但我又怎么能诅咒你?正因如此,我才会一次又一次,进退两难,举棋不定。”这些话大概是在桑榆之心里憋了很久,一旦决堤,如山洪爆发,尽情宣泄。

  莫晚棠恍然大悟,鼓足勇气,又向他走近,试着将头靠近桑榆之的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那是为她而怦然。

  “还记得我们那盘胜负未决的棋吗?你我皆宜入局,顺其自然,珍惜当下吧。”她已经准备好,轻声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全部故事了吗?”

  曾羡枯木尚有青藤伴身侧,而他孤身膛渡岁月的长河。终是剖出了心头火,妄图把时光永久温热。

  “晚棠,我并非鬼怪妖孽,我只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年人。一切还要从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讲起……”

  

继续阅读:四十六、伤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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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桑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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