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伤痕往事
小香颂2024-03-23 17:153,224

  往复春秋,挥别几多。

  命运的车辙滚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已过百年。

  “1919年,我19岁。”桑榆之看着莫晚棠的眼中越来越多的诧异,点点头,继续道:“19岁,正在伦敦留学。”

  他本该像历史书中描写的那些有志之士一样,年轻有为,学成回国后大展拳脚。但一切希冀都在19岁的那场灭门惨案中化为乌有。

  “如你所见,我就是那本家谱中的桑榆之,一个本来已经死透了的人。那年夏天,我兴冲冲踏上回国的游轮,准备为父亲祝寿。但不幸遭遇了在太平洋遇上海啸,船上几十个人就靠着那些零碎的船板漂了一夜。”

  若不是盛夏气温炎热,他恐怕早就冻死了。桑榆之每每提及此事,嘴里还充斥了那股海水的咸苦味。

  “也是运气好,没想到过了两天,奄奄一息的我们遇到了海上的渔民,他们说快到禁渔期,就想着做一票大的生意,开远一点碰个运气。”

  这样一来一回,就耽搁了几天,桑榆之正在为错过父亲桑茂轸的寿诞而懊恼。万万没想到,当他踏上越州这片故土时,迎接自己的竟然是来自街头巷尾对他们家的议论。

  “起初我也觉得蹊跷,为什么我下了越州车站,却不见家中车夫的接应。按理说,父亲母亲迟迟不见我回来,必然会四处寻找。当时,我心中便有了一丝不祥之感……”

  这是桑榆之第一次向人回忆过往,就算是饶家人也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揭他伤疤。

  病房内空调开得很低,空气也不是很好,桑榆之的手越来越冷,莫晚棠轻轻抽出手,替他打开窗。

  一下子,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新生与希望。

  “后来的事,《越州日报》上也报道过,想必你已经看过那篇新闻了。”桑榆之平静道。

  莫晚棠点头:“看过,而且我还知道,作者穆不易就是我的太公,他真名叫木延秋。”

  那篇文章,写得慷慨激昂,凡是看过的人,都会唾骂桑茂轸勾结叛贼,侵吞百姓血汗钱,是个不折不扣的卖国贼。

  穆不易的文字几乎迷惑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桑榆之和莫晚棠。

  桑榆之坚信父亲一生积德行善,断不会做这些阴险之事。

  而莫晚棠看过太公用真名写的新闻报道和其他一些日记,只有这一篇报道桑家的文章,不像他的风格。

  “对不起,晚棠。我找了你太公好多年,一开始我只想找人好好揍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恨,后来,我迫切地想要让他澄清,想问问他,作为一个记者,颠倒是非,引导舆论,良知何在?”

  可茫茫人海,穆不易早已改名换姓,又几经战火,英年早逝。

  也许是因为心头恨意难消,当得知这么多年来,他仅有的心动女孩竟然是穆不易的后人时,桑榆之心中翻涌起无限愁绪。

  尤其莫晚棠还借着酒劲向自己表白,桑榆之更是无法接受,确切说,是不敢接受。

  “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我很懦弱。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听着她真挚的告白,怎么会有蠢货选择拒绝?可是晚棠,你一定不知道,你的痛摔在雪地里,我的痛却留在心里。多年前,你的太公也曾经给了我最后一丝希望,又亲手毁灭了它。”

  美好于他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

  在今天之前。

  “再后来,我就只想找到穆不易,因为他大概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桑家冤情的人……”桑榆之郑重道,“我若说我们家是被冤枉的,你能相信吗?”

  “我相信你。”莫晚棠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不过,很快,她又补充,“我也相信我太公。”

  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他忽然笑了笑:“晚棠,你了解我和你太公所处的时代吗?”

  “当然啊。我是文科生,而且我爸还是历史老师,不想好好学也得被迫学。”她好奇道,“不过,书上的知识点到底和现实有多少出入?”

  “唉,读书时,我背得真的很辛苦啊!我怎么没提早认识你?”

  “也不对,高中禁止谈恋爱,不然我爸非打死我。”

  “……”

  沉闷的气氛被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打破,桑榆之的就像说着别人的故事般冷静……

  二十世纪初,时局动荡,人心惶惶。外有列强发动侵略,内有军阀与革命者的抗衡,普通老百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桑家之所以能在萧条下屹立不倒,成为越州富甲多年的大户,靠的是多年生意场上的信誉,还有世代行善的人品。桑茂轸兴办实业,经营钱庄,为越州百姓带来了不少便利。

  同时,桑榆之也知道父亲一直有个秘密——他在暗中资助爱国救民的革命志士。

  耳濡目染,这个举措也在他心里埋下了萌芽,但桑榆之还没来得及接过父亲的班,桑家已经迎来的第一个打击!

  不久前,《越州日报》突然放出消息,称桑氏实业惨败即将破产。一时间,老百姓们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上去求证真假,纷纷拿着票号去桑记钱庄兑钱套现。恰好,桑家运送了一批物资援助革命,资金周转陷入困境。

  但为了稳定民心,也为了自证清白,父亲桑茂轸还是倾尽家财,给所有人兑现了银钱。

  他自知劫数难料,以防万一,将家中值钱的古董都托付了给了好友保管,又特意留了一笔钱给桑榆之,想着正好借着寿诞的理由,让他速速回国交待事宜。

  没想到,还没等到爱子归来,前方就传来第二重打击——先前资助的革命人士内部出现叛徒,不幸被捕,连累了桑家。

  证据确凿,字字诛心。

  当晚,越系军阀吴令荣便带手下来到正在准备寿辰的桑家,把全家几十口人统统拿下。

  当然,这些还不够,为了置桑茂轸于万劫不复之地,吴令荣还勾结手下的几只奸佞走狗,趁机构陷桑家,再次操纵舆论,引导百姓误以为是桑家为了挽回先前的经济危机,向外国人出卖消息。

  昔日辉煌的首富一夕间遭受灭顶之灾,还背负了莫须有的骂名。

  “大家当然会相信,因为他们家的独子就在英国留学。说不定,送出国就是为了里应外合。”桑榆之苦笑,“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出国深造是为了得到一个‘假洋鬼子’的名号。在国外被排挤,回国被歧视,呜呼哀哉。”

  “那后来呢?你们家人都被害死了,你有没有受伤?”莫晚棠不自觉地感同身受,听得出神,恍惚也是悲剧故事中的一环。

  

  桑榆之缓缓摇头:“我侥幸在海上捡回一命,却赶不上见家人最后一面。我不甘心,想回家看看,也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你的太公,我们聊了很多,我心中视他为知己,可第二天就遭遇背叛,他怎么能笔锋一转,写出这样诛心的檄文!”

  

  “太公他……”莫晚棠欲言又止,“也许有他的苦衷。”

  “那日,在仙客峰上,玄参大师也这么开解我。我知道,穆不易不是罪魁祸首,更不该把藏了百年的纠葛强加给单纯美好的你。”

  只是他手中的笔成了恶人作恶的一把刀,为无力回天的结局增添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那些人为什么要对桑家赶尽杀绝?”莫晚棠觉得这个故事越来越曲折离奇,其国仇家恨的厮杀不亚于一本悬疑小说。

  桑榆之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学过历史,总该知道何谓树大招风吧?”

  突如其来的考题,莫晚棠努力回忆那些年苦读的知识点:“明朝首富沈万三因为帮助朱元璋修建南京城墙而被猜忌,最后流放西南边陲,穷困潦倒,客死他乡。”

  原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桑茂轸就是越州的沈万三。他的身家与魄力,自然被军阀吴令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还是你太公告诉我,他们明面上把桑家财产定为赃款,私下却悉数侵吞,连父亲留给我的一笔保命钱也不放过。”

  

  桑榆之扶额,冰凉的表面触摸道他的脸颊:“对了,我手中这块奇怪的手表,叫‘金风’,是你太公在刑场捡到亲手交给我的。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只是,这表原本有一对,另一块‘玉露’怀表原本为我母亲所持,如今却无迹可寻。”

  桑榆之又将后来自己昏迷了半个多月,被饶崧的阿爹饶阿柱所救,却发现了自己虽然死里逃生,却拥有了不死之身的事悉数告诉了莫晚棠。

  他的人生,和这块金风表一起,被永远定格在了1919年的夏天。

  “为了不节外生枝,我和阿柱草草安葬了父母,便开始了这一百年的颠沛流离。为了不被仇人发现秘密,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搬家和换工作,我从不与外人打交道,所有的事务都交给饶家人打理。大到行程规划,小到每日的穿衣搭配。”

  莫晚棠总算懂了,正因如此,桑榆之才成为了传闻中那个奇怪的人。

  “但遇见你,是我被定格人生的意外之喜。大概是上天可怜我孤苦了一百年,才赐我一场奇妙的时差。又或许是你太公在天有灵,将你带到我身边。”桑榆之后悔自己执迷不悟,才会将莫晚棠推远。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腕表吗?”

  莫晚棠盯着这块神奇的表,除了款式老旧外,别无二致,她轻抚着表盘后雕刻的“金风”二字,就像能触摸到那段百年前的伤痛往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多么深刻的寓意,可惜,终是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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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桑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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