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棠很早就在若耶剧院门口等候,听杨逸说,他已经和林燕丹通过电话,应该十拿九稳。
通道口寒风瑟瑟,她穿着冲锋衣都觉得冷。莫晚棠吸了吸鼻子,拢紧衣服,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又把笔记本里的流程看了一遍。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结束,她得以进入会场。杨逸很讲义气地先把莫晚棠带到了林燕丹的化妆间。
“请进。”是林燕丹特有的清亮音色。
推开门,琳琅满目的行头有序地摆放在房间的桌上,行李箱少说也有七、八个。早就听说,林燕丹的戏服都是她自掏腰包的私人高定,每一套价值连城。人家都说她不在乎钱,在乎的是每一场演出的惊艳效果。
但莫晚棠觉得,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名望吧。
梳妆台前,林燕丹正闭目养神,任由化妆师替她拆卸发髻和卸妆。
“燕丹阿姨。”杨逸轻轻唤她。
林燕丹这才微抬眼皮,普通话中夹杂着些许越州口音:“小逸呀,阿姨好久否见你了,真当越来越帅气了。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她也很记挂你呢!”杨逸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一些礼物,小巧却精致,送到了林燕丹面前。
“既然是你送的,我就不客气了。”林燕丹示意助理将东西收好。
于是,两人又絮叨了一会儿,眼看时机成熟,杨逸猛地向莫晚棠递眼色,她便大言不惭地自我介绍。
“林老师,您好。我是杨逸的朋友,之前联系过您助理几次,您看今天能不能耽误您点时间……”
话还没说完,林燕丹突然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啊,我嗓子有点不舒服,先润润喉。”
莫晚棠急忙递上一瓶矿泉水,她也不接,只是叫了助手,道:“把我的保温杯拿来。”
没法子,莫晚棠只能讪讪收回手,但她安慰自己,人家靠嗓子吃饭,肯定有自己的保养秘方。
“最近呀,我受了点风寒,要不是早就答应了老朋友来做嘉宾,我肯定是不过来了。”林燕丹小拇指微翘,旋开杯盖,“这个润嗓药方还是春熙堂的宋老爷子给我专门配的呢,快喝完了。如今他老人家作古,我都来不及去吊唁。唉,说到底就是太忙了……”
莫晚棠连忙见缝插针:“林老师,我之前机缘巧合认识了宋老爷子的孙女,您的润嗓药方下次我帮你去跑一趟吧。”
“噢,不必了。我的同门师姐赵燕芳就是宋老爷子的儿媳,还是她好啊,早早告别舞台享清福了。”林燕丹又对助手吩咐了一些事,像是记起什么似的,“诶,你们坐呀,站着干嘛。随便坐。不过,我这里有点乱,还有噢,那些箱子旁边不要坐。”
“不用了,燕丹阿姨,我们不累的。”杨逸也有些尴尬。
“到底是年轻人呀,我现在站久了就头晕,就喜欢一个人独处。”林燕丹已经卸妆完毕,起身走到了衣架前。
莫晚棠悄悄打量着她,标准的鹅蛋脸,三庭五眼皆是为越剧而生的青衣模样。但尽管是老天爷赏饭吃,也终究敌不过美人迟暮。
“小孔,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个云肩不能这样挂的呀,流苏都乱了。你看看……”
“每个箱子都有编号,你一会儿别放错哦。”
“诶,小逸,还有那个毛记者是吧,你们坐呀。”
林燕丹看起来真的是一刻也不得闲,但莫晚棠已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能拉着杨逸告辞。
只有杨逸还傻傻向她解释着带来的朋友是姓莫还是姓毛。
迈着沮丧的步子走在剧院的长廊上,莫晚棠很失望,饶她再百折不挠也感受到了林燕丹的不配合,看来只能回去和主编认怂,再不济就是挨她一顿训斥。
杨逸一个劲地道歉:“莫莫,你别灰心,也许她真的是忙。要不,过几天我再帮你约一下。”
“谢谢学长。”他总是那么乐观,莫晚棠真羡慕他的顺风顺水,“对了,你刚刚那些礼物的钱算下,我转给你。”
“咳,也不全是为了帮你,我们自己公司也需要和她维系好关系。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杨逸拗不过莫晚棠,大致折算了钱。他还有点事要处理,两人便分道扬镳。
没想到,行至转角,竟冤家路窄般遇见了饶娆。
显然,饶娆早就看到了他。确切说,是看到了他和莫晚棠之间的推搡。
“杨老板,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嘛。”饶娆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在心仪的女生面前耍个帅能没成功,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她又是一副精致到头发丝的妆容,谈吐间充满了对杨逸的个人针对。
杨逸纳闷她是怎么做到在尖酸刻薄中又带着一股娇憨,一时竟不知该解哪句话:“饶老板,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呢!”
“笑话。我这可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地路过。唉,不过可惜没听全。”饶娆挑眉一笑。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杨逸瞥见了屏幕里的备注:桑榆之来电。
她娇俏的笑意下忽添了几分敬畏,接起电话,走远了几步:“祖宗啊祖宗,你就别催我了。”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票已经取到了。两张!”
“好了好了,一会儿见。”
杨逸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走到她的旁边:“没想到饶老板喜欢玩养成系,祖宗?”
“你怎么偷看我的信息?”饶娆下意识将握着手机的手缩回背后。
“我这可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地认字。不过没看全……”杨逸有样学样。
“你……我看你就是追妹子受挫来我刷存在感。不过,谁会看上你这种人,油嘴滑舌,油头粉面。”饶娆急了。
“多谢饶老板对我能力以及颜值的肯定,不过成语运用还欠加强。”
“要你管!”
论耍嘴皮子,饶娆可不是他的对手,几番下来,就被他气得只能骂国粹。
又一次,把窈窕背影留给了杨逸。
*
吃过晚饭,饶崧习惯性喝茶解乏,桑榆之反正尝不出茶滋味,只是陪他打发时间。
此时,他又怀念起莫晚棠,哪怕被辣死,至少活得有滋味!
啪——
饶娆很是顺手地将两张戏票甩到茶桌上,顺便刺激一下桑榆之:“桑祖宗,你猜我今天帮你们取票时遇见谁了?”
桑榆之把玩着茶壶懒得理她,倒是饶崧八卦瘾犯了:“谁?”
“我遇到莫小姐了!”饶娆看向桑榆之。那一瞬间,他果然停了下指尖游戏。
饶崧见怪不怪:“记者嘛,跑新闻,参加这些活动很正常。”
“但她好像采访的不太顺利。我听到她貌似在做林燕丹的采访,还托人送礼,但人家根本不买账。”
桑榆之听到这,内心啼笑皆非。难怪这些天杳无音信,原来是在到处吃闭门羹。这姑娘也有意思,专拣难题挑战。
见桑榆之还是一幅不为所动的骄矜样,饶娆决定使出杀手锏。
“对了,和她一起站在化妆间外的还有一个男的。是开婚庆公司的,条件不错。那人貌似在追莫小姐。”
“何以见得?”桑榆之打断了她的絮叨。
“我认识啊,叫杨逸。呃……之前在生意上有过交锋。”饶娆偷瞄了爷爷一眼,就他老人家多想。
“我问的是后半句?”桑榆之终究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表情,蹙眉望向饶娆。
饶娆见目的达到,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大堆杨逸和莫晚棠的对话细节,为的就是得出最后的结论:他俩之间的关系不单纯。
坦白说,她和爷爷早就发觉桑榆之对莫晚棠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可每次询问,桑祖宗总是狡辩,说自己只是好奇莫晚棠的近况,这些小情小爱怎能撼动他。
蚍蜉都能撼动大树,更何况如洪水猛兽般的爱情!饶崧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东家叔叔果然还是嘴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正常。”桑榆之果然又开始嘴硬。只见他摩挲着食之无味的茶盏,片刻,转向饶崧,“我记得林燕丹是袁箫琴的徒孙辈吧?”
“可不是嘛。袁箫琴为人谦和低调,当初创办袁家班时还得过你的资助。怎奈收的徒弟徒孙一个赛一个的,腔调十足。”饶崧丝毫没感受到桑榆之的死亡凝视,脱口而出,“不过,林燕丹的音色身段是真好啊。”
桑榆之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他的不认可,话从口中,却是另一番说辞:“既然如此之好,那就有劳阿崧请她来唱个堂会。”
“东家叔叔……”
饶崧为自己肤浅的眼光而后悔,还是饶娆犀利还嘴:“桑祖宗,如今叫商演,不叫堂会了!”
“哦,那商演地点交给你订。”桑榆之已拂袖起身。
“可是,叔啊,以她的名气,恐怕不会自掉身价,随便出来……”
“你总会有办法的。”
寥寥无数,爷孙俩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抹浓郁的火药星子。
*
今晚,又轮到莫晚棠在报社值夜。
工位间忽然冒出一股热气,这是她给自己加的“豪华”夜宵套餐——香肠泡面。自从付了杨逸那笔额外的开支后,除去房租、生活费,她这个月已经穷得连外卖都点不起了。
但眼下林燕丹态度不明,莫晚棠只能努力准备其他稿件。不然,主编发起火来,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正嗦着面,莫晚棠的妈妈来电话了,她含糊不清地打招呼:“老妈。”
电话一边,是每个妈妈们相同模板地灵魂拷问:“晚棠,你在干嘛呢?”
“报社值夜班呢!”
“那嘴巴吃的什么?我听着怎么像泡面……”
莫晚棠内心一惊,老妈和她还真是心连心。她连忙解释:“不是,我就是懒得出去买,偶尔吃吃。老妈你知道的,我们写稿子需要灵感,这个节骨眼绝不能被打扰,对吧。”
“哼,我还不知道你啊!死鸭子嘴硬。”莫妈妈直奔主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缺钱了,我等下打给你。”
“没有,真没有!老妈。”莫晚棠忙不跌否定。
当初选择留在越州上班本就遭到全家的反对。若是承认自己工作不顺,岂不是又要被亲戚说嘴。
但莫妈妈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要是回榕城哪用吃这些苦!依我看,越州这鬼地方就和我们家犯冲,要不然……”
“行了行了,老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莫晚棠饿得连泡面汤都不放过,忽然,屏幕里浮现出一条饶娆发来的新微信。她急忙收了线,打开微信界面。
饶娆说,为了表示上回爽约的歉意,这次她做东,请几个朋友一起喝茶吃饭,希望莫晚棠也能赴宴。
这饶老板也太客气了,只是,她也没好意思问还有谁去。心一横,纵然是鸿门宴,也得大大方方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