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
第一次上课,桑榆之给大家留了并不算繁琐的作业,并适当推荐了一些赏析的书目。为了方便日后的课后工作,他提议要选一个课代表。
这时,教室里许多人都齐刷刷举起了手,用渴望的目光望着桑榆之。
但桑榆之并没回应这些热诚的眼神,只是拿起一张名单,低头搜索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那我就随缘选一位。”他风淡云轻,“莫晚棠是个好名字,那么,就有劳莫同学了。”
呵呵,什么随缘,是孽缘吧!莫晚棠不寒而栗。
她蓦然抬眸,正好迎上讲台上那双漫不经心的眼——他,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上回两人既然都聊到不欢而散了,他若不是受虐狂,何必要搞这出?
莫晚棠愈来愈觉得此人有些古怪,后悔自己的嘴总是跑得比脑子快。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课代表留一下,其他同学下课。”
就这样,大家鱼贯而出,莫晚棠也抄起包慢悠悠前行。
“桑老师。”她笑容满面,“老话说得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桑榆之正在专注着整理讲台桌上的私人物品,眼镜、书本、一支红色钢笔、一支蓝黑钢笔……余光瞥见是她,笑言:“莫小姐是否对家人的定义有误解?哦,现在得叫莫同学了。”
这厮,还是个笑面虎!
莫晚棠认栽:“实在对不起,是我见识浅薄,跟不上您的思维模式,才会出言不逊,把您当成骗子。我有眼无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噢……原来如此。”桑榆之微笑,“无妨。”
他正低头拿手帕擦拭眼镜片,一个对待物品如此细心的人,说无妨,怎么可能呢!于是,莫晚棠又鼓足勇气试探:“还有一件事……那个,关于课代表,我希望您可以慎重……”
刚要说因为自己只是旁听,时间和地点上可能不太方便时,就挤上来几个请教课堂观点的学生,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正巧,之前和她换座位的那个女生路过,见到莫晚棠,一脸艳羡道:“同学,你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女吧!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有这么夸张?”莫晚棠觉得她未免大惊小怪,“又不是什么美差。”
“你要是不乐意,让给我啊!”那女生妄图再次交易,并道出天机,“据说,做桑老师的助教,能加学分,那我想,做他的课代表应该也不亏。”
莫晚棠眼前一亮,她虽不机灵,但也不傻。想到自己如此卖力听课的初衷,再想到主编和院长对她的承诺,心一横,不就是多跑跑腿打打杂嘛,能比跑新闻累?
这时,桑榆之刚好也结束了征询。让他欣慰的是,这次,莫晚棠并没跑路。
“对了,你刚刚还要与我说什么?”
“没什么……”莫晚棠下定了决心,“我就想问问,你的办公室在哪?”
他似乎也愣了愣,随即,拿上随身的物品道:“我正要回去一趟,你跟我走吧。”
*
入了秋的夜晚,已有些凉意,莫晚棠庆幸自己穿的够严实,否则,按照这个步行速度走下去,她估计会冻感冒。
他们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步调,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有些湿漉漉,从水坑中的倒影中,可以望见前面桑榆之修长的腿,缓慢的步调,他手中握着一把连收拢时褶皱都异常齐整的黑伞,因为伞柄沾了水,手上还特意夹了一块灰色的方格手帕。
还好之前在古镇散步时已经有所领教,要不然,莫晚棠绝对怀疑某人的大长腿是两条义肢。
只是,她还是不解,明明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告知她几号楼几层即可,为何偏偏让人家亲自跟一趟。
难道,天才都喜欢用脚步丈量世界?莫晚棠告诉自己,不要少见多怪。
于是,她快步上前,两人走在了同一水平线。
“桑老师,我今天第一次听你的课,又对采访你的故事有了新的切入点呢!之前我还一直听社里的前辈造谣,说你从不接受采访,现在想想,那些怀疑和防备真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们说的没错。”桑榆之直言不讳,“我的确不喜欢。”
“啊?”莫晚棠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人,“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的采访?”
“这个嘛……”桑榆之好像心情很好,交换了握伞的手,顺便又抬腕瞥了眼手表,“我选课代表时不是已经说过,我与莫小姐是有缘分的。”
“啊?”莫晚棠又一次被这位大佬的脑回路惊到。
好牵强的回答,但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到了。”他陈述道,在一幢古老的教学楼前停下了脚步。“我的办公室就在四楼。”
顺着他雨伞尖指的方向,莫晚棠看的并不真切,只知道这一幢欧式建筑是学院的老楼,早在民国时就是给一些世家子弟开设教学之用。如今,是越州大学人文学院的教室。
楼内有一片残蕉,影影绰绰,很是静谧。
“以后每次上课前,你都需要提前来我这儿问下课前准备。第二天把课后作业也交到这儿。当然,你要是想做专访,也来这儿找我。”桑榆之语气显得友善温柔。
莫晚棠算了算,每周二、周四晚上的课。也就是说,她周一、周三、周五也得抽空过来报道!
“谢谢桑老师,但是,如果我走不开,方便直接在电话里询问吗?”
“我平时不看手机。”他不否认也不肯定。
“啊?”莫晚棠再次接不上话。
“看来,莫小姐很喜欢用感叹词。”桑榆之又笑了笑,像是对她充满了包容和好奇,是个极耐心的人了。
“呃……”莫晚棠想了想,觉得可能两个人的思想境界并不在一个层面,只能说些别的来缓解尴尬,顺便结束这一次交锋。
”对了,桑老师,鉴于我们以后会经常联系,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小莫,或者名字……”
“噢。”桑榆之像是认真考虑了很久,答应道,“那么诗意的名字,的确不能辜负,那如果莫小姐不介意,叫晚棠如何?”
“啊?”
莫晚棠再次感叹,这还不如莫小姐呢!这个年代,谁还那么文绉绉地称呼别人,听起来就想掉鸡皮疙瘩。反正,她的朋友们都不会这么叫!
罢了罢了,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谁让自己利欲熏心,加薪和扬名,总得保一样。
莫晚棠与他辞别,边走便开始给某人贴标签,工作半年多,采访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但桑榆之这种迷惑行为代表者,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桑榆之与她相背而行,直到手表停止走时,周遭的气息消散……
思及此,桑榆之已心满意足,直到上了饶家专派的车,他还挂着一丝笑意。
司机从后视镜捕捉到他的神情,打趣问道:“桑先生今天有什么好事?”
“没什么。”他故作不在意,“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朋友。”
司机感慨附和:“可不是嘛!现在的小朋友都厉害,幼儿园老师压力可大了。”
桑榆之没再说话,望着交纵的立交桥,川流不息的车,和快要开出的主城区。
对他来说,谁都是小朋友。
*
坦白说,做饶家的工作人员都不容易,比如这个司机。
下午他刚刚被饶娆骂了顿,晚上又要面对桑榆之的怪人怪语。若不是薪酬可观,估计早就辞职不干了。
至于饶娆为什么生气,主要原因是碰上了一个没眼力见的劲敌。
今天一早,她就去兰渚村的农庄替宋家订白事的场地。宋家人都不是喜排场的性子,因此只希望在老家的温馨小农庄答谢下前来送别的亲朋故友。
谁知,一切布置就绪,却被告知,农庄被人出高价包了,用来办草坪婚礼。
对方口气很是狂悖,还放话给了农庄的老板,说这对新人就是在自媒体上看到了兰渚村的美景,结缘与此,现在,想在故地办一场别样的婚礼。
农庄老板本意就想赚钱,不管红事白事。可当他把原话一五一十转达给饶娆时,就把她气坏了。
“那就办呗,又不是同一天,何必赶尽杀绝!”
老板看饶娆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主,提醒道:“饶老板,话不能这么讲,人家办的是喜宴,总有忌讳。”
“我不管,你之前答应我的。”饶娆语气强势,将限量版羊皮小包往吧台上一掷。
老板算是怕了她,冲后头努努嘴:“哝,婚庆公司的人来了,你自己同他讲吧。”
“讲就讲,老娘还怕他们不成……”饶娆骂骂咧咧地转过头,正好看见杨逸有说有笑地走来,她倒是想起小时候沉迷武侠剧某个男主角。
她现在当然没时间看电视了,也不认识这个昔日的越州卫视当家主持。但这教科书般的五官以及教科书般的身材比例,长眼睛的人都感受到了。
长得帅,也不能胡作非为。
“饶老板你好,我是后天草坪婚礼的负责人杨逸,想关于明日农庄的安排和你聊聊。”
杨逸很礼貌地伸手对饶娆示好,字正腔圆,嗓音极具魅力。
但公司利益当前,饶娆再次告诉自己不可色令智昏。
“有什么好聊的,杨老板,我这人说话可能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你们办喜事是可以调整日期的。那难道我的客户还能自由选择去世时间吗?我想,若是让他们选择,他们宁愿永远不请这顿饭。你说是吧?”
她清奇的脑回路,的确震惊了杨逸和随行的人。
杨逸也是第一次接触从事这类生意的女性老板,尤其还是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
“饶老板说的是,但毕竟你与农庄只是预订了日期,而我们签的是协议。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还希望你能够理解,毕竟白红喜事相隔一天,人家多多少少都会顾虑。”
他一直保持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让饶娆有一种自己面对的是智能语音助手的错觉。
可不就是语音助手,要不,怎会如此没有人性?
“既然是头等大事,那就换场地呗。”饶娆剥着指甲,心里却怒火中烧,“下次,我一定告诉我那些客户,坚持一下,别在杨老板办婚礼的时候离开,毕竟一生中也就任性那么一次。”
“饶老板说笑了……”
这是杨逸接手公司后的第一笔生意,因此格外重视。客户又是网络流量红人,自然想抓住这波广告效益。
只不过,这个饶娆可比传说中还难对付!
“我没和你开玩笑!”
说完,饶娆已经拎上随身小包,一幅“老娘懒的和你们废话”的神情:“死者为大,人宋老爷子一生都在为了别人的生命健康奔走辛劳,临了临了,只不过想办一场清清静静的酒席,还要给你们这群素味平生的人腾地儿。他是医生,又不是月老!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了,我饶娆敬重老爷子的为人,必定帮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你们若是执意如此,那我就叫人在农庄外面的湖边搭棚,我们还就同一天办,办它个热热闹闹!”
说完,不由又狠狠地瞪了杨逸他们一眼,披上外套擦身而过。
她掷地有声的回怼,让在场的人被这飒爽的气焰所牵制,久久未能恢复理性。许久,杨逸才回过神,倒有些埋怨起农庄老板传达不周。
“原来是春熙堂的宋老爷子,你们为何不早说?”
作为越州当地人,杨逸当然听过宋乃川老中医救死扶伤的事迹。至此,他还有什么脸面谈生意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