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无用之事
小香颂2021-12-26 22:322,750

  报社按惯例,召开每周的选题会。各版块精英直抒己见,提出了许多切合当下的主题内容。

  最后轮到文史板块发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放松下来,有些人甚至还悄悄刷起了手机。

  片刻,陈钰望向任一云,征询意见:“老任,你来说说看?”

  任一云推推眼镜,胸有成竹:“陈主编,我建议可以采访些本地的企业家。现在很多企业家都爱附庸风雅,闲时也会品茶练字,又有资本做收藏和投资。顺便,还能给我们拉点赞助。”

  任一云像是早就盘算好的,或者说,他私下就干过这活。

  “你确定他们有时间让你采访?”陈钰挑了挑眉。

  “我确定他们没时间。”

  任一云直言不讳:“不过……这就更好办了,去公司照个面,要点简介之类的,直接改一下就行。反正,企业家都喜欢听歌功颂德的好话。”

  语毕,他又扶了扶眼镜,将手搁在桌上,等待着陈主编的认可。

  在座的人都没吭声,但心中或多或少有些羡慕,同样是记者,居然还有那么轻松的采访?这老泥鳅,果然会耍滑。

  陈钰双手抱胸,似笑非笑。

  片刻,她又望向桌角的莫晚棠:“小莫,说说你的意见?”

  莫晚棠正低头发呆,大概从任一云大谈如何投机取巧开始,她的思绪就开始乱飞。同样带着眼镜,同样在说人物传记故事,为什么夜间课堂中,桑榆之能讲得如此引人入胜,娓娓道来。

  仿佛他就是经历过那个时代洗礼的人。

  奇怪,这两人光是气质长相就差了十万八千里,怎可相提并论?咦,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想到桑榆之那张脸?

  想着想着,陈主编不容置疑的提问打断了她,清醒时分,莫晚棠脑海中只回荡着桑榆之课时说过的话:

  “文字总是冰冷的,那些未曾蒙面的人,我们是不能从简介中去认识他们。”

  她想着,也就鬼使神差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复述了一遍。

  “主编大大,前几天我刚去了趟古镇,参观了画家黄湄的故居,并在一些文章和资料中对他有了深度的解读。我想着正逢他诞辰100周年,我们可以以故地故人这样的主题,做几期推送。”莫晚棠进一步解释。

  她悄悄用眼角扫了主编和周遭一行人,确定他们正以一种许可的表情聆听时,又补充道:“主题我也想好了,就叫‘笔墨百年归故里’,如何?”

  话音刚落,陈钰已经不住地点头肯定,原本抱胸靠椅背的姿势也缓缓正襟危坐。

  “你这个想法很好,我很喜欢。”她毫不掩饰赞美,用钢笔指向莫晚棠的方向。

  可以说,这是进社半年来,她第一次被陈主编肯定。

  “其他人呢?还有什么补充?”

  众人保持惯性沉默,却心知肚明,这句话主要是用来断了任一云偷懒的念头的。

  “那今天的选题会先到这里。小莫,你负责跟进这个报道,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请教老任。”

  争分夺秒的选题会结束了,争分夺秒的一周开始了。

  莫晚棠在任一云满是怨怼的眼神中列好了今日要完成的采访和写稿大纲。可她心中隐隐觉得还忘了些什么……

  糟糕!

  险些忘记了那个最棘手的任务。

  *

  来到桑榆之办公室时,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照在老式推拉窗框上,雕花玻璃泛着暖色调的光斑,那一瞬,让人产生了温暖的错觉。

  很快,这种错觉在桑榆之抬眸一刻的荡然无存。

  他正在作画,戴着眼镜,即使看不清眼神,但也从那张一丝不苟的脸上感受到了疏离。

  “桑老师,让你久等了。”莫晚棠急赶慢赶,想着在晚饭前赶到总不算太过打扰。

  “无妨。”他低头凝视着手腕,语气倒是平和。

  这时,莫晚棠注意到桑榆之的桌前摆放着满满当当的画具,光是瓶罐碗碟就占了半张桌子,他手中握着两只毛笔,正不断交换着在一个类似于绣绷的画架上晕染颜色。

  得亏莫晚棠预习过课本,知道这是工笔画,讲究三矾九染,极其费时费力,考验耐心。从作画步骤看,桑老师已经坐了很久了。

  唉,谁让今天她跑的是南部山区,和越州大学相距甚远。她又没有桑榆之的微信,不然还能发个定位证明自己。

  “那么……桑老师,请问明天的课需要准备些什么?”莫晚棠郑重其事地掏出随包的小笔记本,准备记录。

  桑榆之正晕染完一片花瓣,准备换色的间隙,道:“明天也没什么特别要预习的资料,常规课,课本、笔记本就可。”

  “就……这?”

  “嗯,辛苦你了。”

  “……”

  莫晚棠发誓,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让她一大早跑山区的老任也没那么讨厌了!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她倒了两班公交车加十站地铁,这可比圣旨还金贵呢!

  不过,一想到若不是桑榆之的点拨,自己也得不到主编的金口表扬,莫晚棠还是决定做个“忍者”。

  “桑老师?”

  “嗯。”

  “桑老师,那你给我打个电话就好啊。或者,我们加个微信?发邮箱也行。”莫晚棠试图建议,就像是给一个七老八十的人科普信息技术。

  “我不习惯用手机。”他的回答倒是应证了当初那条繁体字夹杂乱码的短信,“今后还是要麻烦晚棠多跑几趟了。”

  “……”

  他说完,用一种抱歉又无辜目光望着莫晚棠,那漆黑的瞳孔像极了深不见底的悬崖,让她不敢再挑衅什么。

  罢了,谁让人家是老师,是大佬,是梦寐以求的文史顾问和采访对象呢。

  莫晚棠再度认怂,讪讪地装回小本子:“那桑老师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哈。”

  谁知,前脚刚踏出门,耳边已经响起他的声音:

  “要不,帮我磨点颜料再走吧。”

  “……”

  *

  “叮叮咚咚”锤了一大通,望着过筛后仅得到的几克朱砂粉,莫晚棠只觉整个手臂都得了帕金森综合征。

  就在一小时前,她满口答应了桑榆之的请求,还以为磨颜料不过是所用材质不同,与在家里帮爸妈磨黄豆、磨咖啡无异。

  可当她看到一柜子见都没见过器皿时,才知道在不了解情况下盲目答应别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桑榆之从柜子里拿出了几个透明容器:“这是绿松石、青金石、朱砂的原矿,都是我需要用到的颜色。”

  莫晚棠虽是外行,但也看过些书中记载的典故,她心说,桑老师可真是隐形的富豪。不过这么贵重的颜料,她可不敢糟蹋。

  想了想,莫晚棠找了个理由推诿:“这朱砂不是有毒吗?桑老师你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吧。”

  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嘴脸,桑榆之无奈摇头。

  “朱砂不仅是颜料,还是药材,可以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只有在加热到一定高温时,才会析出汞的成分,也就是水银。正因如此,我们舂捣朱砂石时,用的是铜钵而非铁器。”

  “那多久能得到成品?”

  “《芥舟学画编》中提过,朱砂四两,须人工一日。”

  真是大开眼界。莫晚棠嘀咕:“既然工序复杂,为什么放着现成的颜料不买,要遭这份罪?”

  这回,他没有回答,反而故弄玄虚:“莫小姐你这么聪明,这个答案你可以自己体会。”

  “成……吧……”莫晚棠无话可说,只能接过工具,默默干活。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交流。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通过不断捣碎、过筛……终于莫晚棠制作除了人生第一盘朱砂色粉,似漫天绯红,不染凡尘。

  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用之事”的美好,仿佛疲惫的灵魂都收到了洗礼。

  这时,桑榆之叫停了她,说接下来的调和工序他自己做。

  “桑老师,我好像知道答案了。”她抬头时,些许粉末粘连在脸颊上,更衬得肤白胜雪,皎若明月。

  “哦?”

  “不做安闲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桑老师,你的境界果然是。”她竖起修长的大拇指,比了个赞。

  如此无邪的笑,倒显得桑榆之差遣她的初衷有那么些卑劣。

  

继续阅读:九、桑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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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桑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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