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
一道温和的男声打破三人的拉锯战，莫晚棠转身，见沈栩汀正拿着付款小票站在离他们一米远的桌台边。
她微笑打招呼：“沈老师，好巧。”
“嗯，约了老朋友聊点事。”虽是偶遇，但莫晚棠感到沈栩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继续寒暄着。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杨逸，这是她女朋友饶娆。”莫晚棠起身，“这位是我之前在文史学院旁听时认识的沈栩汀老师。”
“幸会幸会。”
“沈老师好。”
三方确认过眼神，一一落座。杨逸倒是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很感兴趣，况且，以他的职业敏感度，已经嗅出了其对莫晚棠有“非分之想”。
他用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又打量了沈栩汀一番，见他气质儒雅，衣着简约却不失质感，忽然萌生了推波助澜的想法。诶，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嘛！
沈栩汀询问了莫晚棠一些新年的工作打算，终于迂回道：“对了，晚棠。这周末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现在也不确定，只能说暂时没安排。”莫晚棠迟疑了一会儿，如实回答。
“那就帮我一个忙。”沈栩汀乘胜追击的口吻，“新学期有实践课，答应了学生带他们去敬明山春游。想请你一起帮忙先去踩个点。”
莫晚棠欠他个人情，只能硬生生吞回了“为什么是我？我只想窝在家里睡觉，不想累死累活去爬山”这几句话。她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推脱，却听杨逸抢白：
“不错不错，周末天气转暖，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同盟惨遭叛变，无数黑线自莫晚棠的额头挂下：“咳咳，再说吧，我不确定社里要不要临时加班。”
“那就先这样定下。”沈栩汀以退为进，转而又热情地邀请杨逸和饶娆，“两位有空也一起加入吧，车子我来安排。”
“那敢情好！好久没有户外爬山，正好可以约一波。”杨逸自是满口答应。忽然意识到现在“家庭地位”高下立见，立马望向饶娆。
“沈老师盛情邀请，我们肯定去啊。只是，别给你添麻烦就成。”没想到饶娆也兴趣盎然，这下，莫晚棠彻底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不过，她哪里会想到，饶娆灿烂的笑容背后已开始悄悄酝酿大招。
*
敬明山，景色以奇绝著称，一面向南，繁花盛开，生机盎然，而另一面背阴，只有成片成片的竹林交织，尤其是阴雨天，平添了几分幽怖之意。
通常游客都会从背阴处登山，拾级而上，再在花团锦簇中下山。大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的寓意，山顶有一座寺庙，连接了此岸和彼岸。
看得出，沈栩汀经常参加户外活动，装备齐全，方向感极好。因此，由他在前面探路，剩下的三个人走走停停，闲话家常，倒也不觉得无聊。但因为一路上，饶娆和杨逸分享了很多工作上的奇闻。不是鬼故事，却比鬼故事更渗人。
此情此景，让置身茂林修竹间的人，不免毛骨悚然。
莫晚棠是一个善于联想的人，内心已经把自己看过的恐怖桥段拼凑成一部无声默剧。如果不是靠着登山杖的支撑，恐怕她早已腿软。
不一会儿，沈栩汀折回，兴奋地呼唤他们：“前面就是山顶，你们快上来。我已经看到寺庙的偏殿了。”
杨逸与饶娆正是热恋期，自然是“有情饮水饱”，做什么都不觉得累，大步流星就跑了上去。只有莫晚棠一个人望着陡峭的石阶苟延残喘，反观沈栩汀，大概为了烘托自己高大伟岸的形象，竟然只鼓着在顶峰叉腰耍帅，丝毫没考虑到回来接一下队友。
“晚棠，别怕，一鼓作气。”甚至，还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殊不知，这几步对一个运动细胞不甚发达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饶娆摇摇头：“没戏。”
杨逸不解，反问：“什么意思。”
饶娆正要解释时，莫晚棠已经脸色煞白地踩上最后一个台阶，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喘着大气，累到不想说话。
“晚棠，看来你得加强锻炼了。下次可以和我一起去东白山露营，那儿的空气特别怡人。”沈栩汀缓缓走到她旁边，递给莫晚棠一瓶水。
我可真谢谢您内！
莫晚棠心里这么骂着，脸上却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无奈地摆摆手！
饶娆见沈栩汀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由想笑。原来以为是个劲敌，但他太操之过急，忽略了女孩子最需要的东西。
就凭他一味炫耀自己，怎么打动要强又敏感的莫晚棠？
“我刚刚看了攻略，听说这仙客峰上求签特别灵，要不我们也去试试吧！”饶娆提议道。
沈栩汀急于赶进度，轻蔑笑道：“若说算命卜卦，我倒是认识一个得道高人，是我父亲的好友。过几天可以带你们去他的一舍居里喝茶聊天。”
“我也听说过这位一舍居士，听说门槛特别高，一般有钱的生意人想结交他都难。”杨逸不明就里，还一本正经地附和。
莫晚棠此时已经对沈栩汀的优越感产生排斥，接着饶娆的话题：“心诚则灵。来都来了，我正也想去求一个祸福吉凶。”
“不求姻缘吗？”饶娆故意打趣。
“这个。”莫晚棠不假思索，“我心里有数。”
斜阳西沉，洒在红墙黄砖的庙宇前，恰似翻阅经书上落下的金泥。
休息够了，他们正准备缓步下山。突然，寺庙侧边的木门开了，这是一条通往内院的僻静小路，门上还写着“香客误入”的告示。
可门口却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僧袍，慈眉善目，看起来已年过八旬。而他身边的年轻人，身材颀长，一身玄青色中式短衫，衬得气质非凡，远远望去，那画面颇有几分武侠片的味道。
年轻人扶老僧跨过门槛，对面的莫晚棠方才看清，这带着几分眼熟的谪仙人正是桑榆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一二，饶娆已经施施然向那位老僧见礼：“玄参大师，你怎么在这？”
“阿弥陀佛。”那位叫玄参的师父还礼答道，“饶施主，别来无恙。方才还与榆之聊起你祖父，早知道你也来此，就应该邀你来一同喝茶。”
饶娆连连摆手：“连我爷爷都插不上你们的话题，我搁这儿添什么乱呢！今天是偶遇，我们一会儿还得继续春游呢！”
她说完便为大家做了个简单的引荐。原来，这玄参与饶崧也是故交，他原本乃是杭城林隐寺的大方丈，这几天寺中有交流活动，就来看望隐居在仙客峰上的师弟。
至于桑榆之嘛，据饶娆介绍，他和玄参乃是知己，两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古籍、书法、茶道、佛经……旁人都插不上嘴。
莫晚棠远远站着，看似漫不经心在喝水，实则一直仔细听着。她心中腹诽：这么多天不联系，敢情是来这人烟罕至的世外桃源参禅悟道了，差点就以为他想不开，遁入空门呢！
正骂骂咧咧中，杨逸恍然大悟般说道：“今天遇到的有缘人可真多，原来您就是她们口中的桑老师啊！”
过去他把桑榆之当情敌，如今听说他与饶老爷子的关系后，恨不得当他是亲人。
桑榆之眉心微动：“她们？”
“哦。常听饶娆和莫莫提起你。”杨逸不假思索。
“咳，咳咳！”莫晚棠被一口水呛到，连带着喷出半瓶水，鼻子都开始泛酸。这个杨美丽，猪队友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晚棠越紧张，就咳得越厉害。
忽然，她的后背被人轻轻拍着，斜眸一看，竟然是沈栩汀。因为上山时他那些让人下头的行为，让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特别虚假。
莫晚棠条件反射，往旁边一挪，口袋中浅存的粉色签纸飘落在地。莫晚棠急忙捡起，胡乱又塞进包里。抬头撩头发，却发现桑榆之正看着自己。
对视间，他目光深沉，似明月蒙尘，略带忧郁。可他怎么会忧郁呢？这衣袂翩翩，潇洒从容的举止谈吐，岂是他们这种为生计发愁的人能企及的。
“榆之兄，我看你这学期的课表迟迟未出。问了院长才知，你辞职了？”沈栩汀的话，一下子打乱她的思绪。
“是。”桑榆之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身边的莫晚棠，看似无意，神色间深以为然，缓缓吐露，“我要走了。”
果然，她倏地抬头：“要离开越城吗？”
他点点头，沉默。
明明身边还有很多人，莫晚棠只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开启了消音模式。一些记忆如走马灯在眼前播放。她忽然就想起那晚在桑榆之家的地下室，那些被打包在纸箱里的书，她询问过，而桑榆之却没承认自己要走。
终究，是她太把这段点到为止的关系放于心上，连他的敷衍都分不出来。
一旁，沈栩汀语气倒是轻快：“那要祝榆之前程似锦，一路顺风啦。”
“谢谢。也祝沈老师……”他微微含笑，停顿，“美梦成真。”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晚棠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甘示弱，也送上祝福：“祝桑老师，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像是一下子戳中痛处，他再也笑不出来，强装。
还是饶娆感受到了这修罗场的肃杀之气，催促道：“好了，我们不是还急着下山看垂丝海棠嘛！再不走，花都掉光了。”
是啊，再不走，这朵海棠都被他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