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阵阵,演奏着谢幕前的哀悼,嘶声力竭想要留住夏日的记忆。
刻刀在玉石上娴熟地游走,桑榆之的心却愈来愈不平静。不知是因为再次看见《庐江图》,还是因为沈栩汀那志在必得的架势,亦或是他占据着这张本不属于沈家的画志在必得的样子……
想着想着,指尖不小心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桑榆之原以为不多时便会自动愈合,可随着一阵锥心的痛,鲜血已顺着石刻上的划痕缓缓晕染。他用大拇指指腹一抹,印章表面就像覆上了一层新鲜的印泥。
原来,是莫晚棠回来了。
他习惯性等她,有时在家门口的榕树下,看看树影斑驳倒映在她的脸上;有时直接走到马路上,看来来往往的车开过,对面出现的那张笑脸。
但今天他显然走神了。
“我回来了!”莫晚棠已经开门,拖鞋落地,木门吱吱呀呀地合上。
“老桑?”她再次确认,“老桑,你在楼上吗?”
桑榆之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刻的“惊喜”,忙回应:“来了。”
下了楼,才看见客厅里竟然多了一只猫!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莫晚棠已经主动招供:“今天来了个新朋友,是不是超可爱?”
“还行吧。我也不太懂。”
“你也有知识盲区啊!那我给你介绍下,你看它的小耳朵整齐地扣在头上,像不像折起来了,所以它叫折耳猫。奇怪,你怎么不问问它的来历?”莫晚棠反问。
“哪来的?”桑榆之松弛地笑道,努力表现出与她有话题的样子。
“前段时间不是台风嘛,社会各界的好心人士发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这招领启事也登了,还是无人问津。只能找好心人收养,这只折耳猫是喵小姐认领的,只不过她最近有点忙,让我先帮忙照顾几天。”莫晚棠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袋猫粮,正准备给它找个吃饭的碗。
这只猫似乎也很满意这个暂时的“家”,它在花园里一阵“巡视”,已经找到了一个种了绣球的花盆当做暂时的落脚点。
“嘿,这小家伙倒是自来熟。”莫晚棠对可爱的事物总是没有抵抗力。“不过,它会不会把那株无尽夏给嚯嚯了?,诶!既然它喜欢这,不如就叫它无尽夏吧!老桑,你觉得怎么样?”
无尽夏是绣球花的一个品种。但无论是花还是猫,桑榆之都没什么感觉,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些短暂停留的东西逐渐厌烦。花会枯,猫会死,只有红尘滚滚,不知疲倦地循环往复。
“都好,你决定吧。”他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我就替喵小姐做主了。”
正好,莫晚棠的心思都沉浸在小猫身上,丝毫没察觉桑榆之的失落,连他什么时候上的楼也全然不知。
第二天早晨,莫晚棠从几个喷嚏中醒来,浑身上下却很不得劲。
门外传来桑榆之的敲门声:“小棠,还在睡吗?上班时间快到了。”
“噢!”莫晚棠张嘴应道,忽然发现嗓子有点不舒服。不是吧,又感冒了?最近这体质也够感人了。
莫晚棠挣扎地起床,打开门,睡眼惺忪地和桑榆之打招呼:“早啊,老桑。”
“一大早,你的面色为何如此潮红?”对面传来桑榆之的质疑。
“你怎么也开这种玩笑。”莫晚棠甩甩手,准备去洗漱。
“我没说笑!”桑榆之一把拉过她,将她带到化妆镜前,莫晚棠这才注意到镜子里那张红的像熟虾的脸,不仅红,还比平时肿了一倍。
“我天!”莫晚棠慌了,而桑榆之已经帮她收拾包,准备带他去医院了。
下楼时,“无尽夏”听见动静,发出轻柔的猫叫声,它倒是乖觉,小心翼翼哄新主人开心。
“那猫咪怎么办,还没给她吃早饭呢!”莫晚棠差点忘了这茬。
桑榆之却出奇得沉默,拉着她直接往外走,关门时,落地窗中倒映出他阴鸷的脸色。
观澜医院。
医生几乎都不用过多询问,就断定了莫晚棠的病症——猫毛过敏。
“不可能!”莫晚棠第一时间否定,“我大学时室友也养过猫,那时候也出现什么问题啊。”
而且,之前她抱过喵小姐的鱼苗,不也好好的。
医生看了眼后头排队的病人,顾全大局:“这样啊,你要是有疑虑,可以叫家属带你去大医院复诊下。挪个地儿,别耽误后面的病人了。”
“不是,我……”莫晚棠还欲辩解,已经被“家属”拉到一边。
“好的。多谢医生。”桑榆之有礼貌地退出了诊室。
莫晚棠又戴上了口罩,愤愤不平道:“庸医!诊断不准就推责。你干嘛要拦着我,我还没和他理论呢!”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桑榆之关切地分析,“你最近体质薄弱,晕倒感冒好几次,现在又出现过敏症状。一会儿我联系老严,还是带你去李医生那看看吧。”
“我哪有!我只是最近比较辛苦,属于上班过敏。”没人喜欢看病,莫晚棠也不例外。
“晚棠,听话。别的事我都能依你,但事关身体,不可讳疾忌医。”他忽然严肃认真,那表情真的比莫安朗的爹味还足十倍。
莫晚棠眼看请的上班短时假要超了,也懒得与他掰扯,只能应付:“行吧,那等我下班回来再说。”
说实话,她还那么年轻,根本没把这些病痛放在心上。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缓解的,如果一觉不够,那就两觉。
又到了傍晚时分,莫晚棠赶完稿回到家。
第一件事便是去门口的花坛里找“无尽夏”玩,却只有花没有猫。她又转而走向客厅的毛毯处。
“小夏子,你吃过饭了吗?”她俯身过去,企图想给猫咪一个惊喜。
但莫晚棠发现,根本没有猫咪,连原来那块黑白菱格的毛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张棕榈藤椅。
她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急切地在客厅里来回寻找,皆一无所获。这时,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桑榆之已经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下楼。
“老桑,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桑榆之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淡定从容地点点头。
“在哪?”
“哦,我白天已经让老严处理掉了。不过你放心,它不会有生命危险,而是被送到了专业的宠物医院。”桑榆之将行李搁下。
难怪这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莫晚棠这才回过神,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过几天喵小姐就会把它带走,我并没有说要长期收养。”莫晚棠语气已经泛起愠怒。
可他依然就事论事的态度:“对,苗主编那书店你也要少去。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接触任何毛绒动物。”
“那你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呢?”莫晚棠无法理解他这种私自替自己做决断的行为,觉得很专制。或者说,他冷静得可怕。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
“那你就可以随意插手我的计划?”莫晚棠冷笑。
桑榆之觉得她的话未免有些偏激,但他此时满心满脑都在担心她的过敏情况,直到看见莫晚棠眼眶中布满的红血丝,他才确定她的过敏又加重了!
“小棠,不能拖了,我们赶紧动身去医院。”他想牵她,却被莫晚棠甩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经过别人同意就私自决定,哪怕是一只猫,那也是对我的不尊重。”她现在真的生气了,一点也不想与这个“老古板”说话。
推搡间,莫晚棠的敞口单肩包中的东西散落一地,在榆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叩声,一个粉纸笺包裹的方木盒引起了桑榆之的注意。
原本,这榆木的地板虽然不静音,但桑榆之听见莫晚棠上下楼忙碌的声音,就觉得充实而满足。莫晚棠也喜欢赤脚走在地板上,凉而不冰。此刻,这动静,就像擂起的战鼓,争执一触即发。
盒子上有沈家的印签,他是认得的。
“这是什么?”他问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莫晚棠摆明了一副吵架的架势。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脸却因为激动而更红了。
“好,小棠,下次会我先和你说。但前提是不影响你的身体健康。”桑榆之感受了她的愤怒,决定息事宁人。“那你能告诉我了吗?”
“这个啊!”莫晚棠心中闪过一个邪恶的报复念,既然桑榆之如此扫兴,那她也要气气他,“这是沈老师送的,今天他就回越州了,临走前送了我们报社的人一些礼物,我这盒子里是一个纯银的海棠挂坠,打开还可以当录音笔,说是定制的。苗主编的是……”
呵,为了讨好一个人,送了全社人。司马昭之心啊!
“好了,够了。”果然,桑榆之不耐烦地摆手,“你们真那么喜欢这些首饰?”
“那当然,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我也不能免俗咯。”莫晚棠心说,这下总能膈应到这个自诩清高的“世外高人”了吧。
“我知道了。”他既没生气也不再焦急,而是用一种极冷静的语气道。
莫晚棠倒是急了,声音上扬:“你这人真的很奇怪!”
“是啊,我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