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灾后的重建工作也纷至沓来。
莫晚棠这个工作狂忙得不见人影,但今天却早早回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礼盒,喊道:“老桑,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什么都不用,只要把你自己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就好。”桑榆之笑得像个老父亲般和蔼。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迎出去,看见莫晚棠手里抱着一摞书,连忙接过。
低头时才发现这一叠竟是都是旧书,压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卷清代手抄《金刚经》的善本。虽然并不是名家手笔,但字体娟秀,刻印精美。最主要是莫晚棠的一片心意。
“喜欢吗?”她洋洋得意。
“哪儿来的?”他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这东西一般书店根本没有。
“你放心吧,正规渠道所得,既不偷也不抢。”
桑榆之放下书,看着她倔强的表情:“小棠,我不是那意思。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的话似乎正中某人的下怀,她进一步道:“礼尚往来,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你怎么了?”
“我没事,是苗主编遇到了点麻烦。”莫晚棠叹了口气,“这几本书其实是她整理出来送给我的。她开了一家书店,除了卖些二手绝版书,也收藏了很多珍贵的古籍。但这次台风,阁楼漏水,把好多古籍都打湿了,有几套古籍本就是一碰就碎的残片,这么一折腾……”
“所以,你要我帮忙修复?”桑榆之心中了然。
果然,无事献殷勤,必有套路!
“我知道,只要才华横溢的桑老师出马,这事一定能解决。”
尽管他觉得手中的善本已经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但还是架不住莫晚棠的糖衣炮弹。修复古籍对于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但苗主编又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
“噢,苗主编就是猫小姐。”莫晚棠似乎洞察了他的疑虑,“你们见过的,就是那个断言你身体有隐疾的人。”
“……”
这,还不如不解释。
桑榆之默默叹了口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去的。不过,我的身体……”
“咳咳,我错了。您老当益壮,老骥伏枥。我们社里的眼镜哥回来直夸你呢!说你看起来像个斯文败类,但没想到临危救人毫不犹豫。靠一己臂力挽狂澜,纵身入水,救起了险些被海水冲走的孩子。”莫晚棠怕他反悔,一激动,把眼镜哥都出卖了。
又是一阵沉默,桑榆之扯了扯嘴角,委婉道:“小棠,我觉得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你的某些措辞还欠严谨。”
“没骗你,要不是我找借口替你拦下采访,他们还准备大肆表彰你来着。”
桑榆之有了一丝欣慰,看来小棠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为了工作牺牲爱人的。
“做得好,你怎么说的?”
“我……我说你身体不好……”
“……”
这回,横竖是解释不清了。
*
白鱼书店阁楼上静得出奇,树影错落,风吹叶动,清晰可辨。
桑榆之正在用镊子局部精修书页中的小缺口。
忽然,木质阁楼传来脚步声,他本不予理睬,直到一团白色的影子从眼前晃过,余光瞥去,有一只胖乎乎的白色短毛猫正蹲在窗台上。
听小棠说过,猫小姐书店里养了猫的,好像叫禾苗还是秧苗来着。
“鱼苗!”正想着,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鱼苗,别跑啊!让我摸摸。”
她大概也没想到楼上有人,但更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帅哥。
桑榆之工作的时候本就不喜欢有旁人打扰,除了对莫晚棠双标外,其他人无端闯入都会遭受他无情凌冽的冷眼杀。大概是感觉到了这个帅哥的愤怒,女孩连忙道歉,并说明了来意。
她就是个游客,前段时间来的观澜,因为台风才多滞留了一周。之前来码头打卡时,她逛过白鱼书店,很喜欢猫小姐的这只“鱼苗”,故而在离岛时再来看看。
鱼苗这几天也许被狂风暴雨的天气惊扰到,防备心一直很强。主人不在,它更是谁也不想搭理。这高冷劲儿,倒是和桑榆之有几分相似。
听女孩说完,桑榆之方才抬眸看了她一眼,齐刘海短发,年龄与莫晚棠相仿。由此及彼,他想应该也是一个活泼外向的性子。
“我不是店主。”桑榆之放下戒备,用缓和的语气像她解释。
没想到,她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我知道啊,店主是个胖胖的老板娘。那这位小哥哥能帮我和鱼苗拍张照吗?”
“抱歉,我正在工作。”桑榆之继续低头,拼摆着书页。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个询问声:“有没有人啊?”
“请问,这个书怎么卖?”
今天生意怎么这么好?难道是返程高峰期吗?
桑榆之心知如果再不予理睬,下面的人也会上楼探看,倒是更浪费时间和精力。他无奈地放下镊子,目光再次对上齐刘海的女孩,人家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恐怕你今天是没法专心工作了!”
下了楼,店里站了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背着包和相机之类的随身品,的确像游客。她们看见桑榆之倒并不意外,反而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请问这书怎么卖?”
“不清楚,店主不在,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下来等等。”
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扶了扶眼镜,准备转身上楼继续工作。
“怎么办!”
“可是,我们不就是为了……”
“诶,帅哥,要不扫一扫,我们把钱先给你吧。”其中一个脱口喊道。
桑榆之停下脚步,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妥协道:“那你稍等。”
说完,他就快步折回楼上。
楼下的几人倒开心了,小声讨论。
“看吧,还是我的方法好,可以要到微信。”
“他一定是上去拿手机了。”
“本人比照片上的侧面照更有气质啊!眼镜杀我啊!”
她们还不忘和齐刘海的女孩子闲聊:“你也是看到了网上的推送,过来打卡的吧?”
“什么推送?”齐刘海女孩能感受到她们“夹带私货”的意图,虽然目的都不纯,可她是冲着猫来。
很快,阁楼上又传来脚步声,只见桑榆之拿着一个玫红色的塑料扫把,难以启齿的语气:“我只找到这个,你们先扫吧。”
明明是入伏的天气,书店气温却如同置身冰窖。
他的所作所为,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以至于让几个慕名而来的人变了脸色。
“他是要把我们扫地出门吗?”
“这也太下头了。”
千钧一发之际,猫小姐和莫晚棠推门而入,就看见桑榆之拿着一把与自己气质极为不符的卫生工具,左右为难。
“不好意思,我是店主,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猫小姐救场道。
躲在角落的鱼苗见主人驾到,也颇为配合地扑向猫小姐,这憨态可掬的样子,倒是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不好意思啊,现在小红书打卡可以送明信片。几位小姐姐要看看吗?”
“刚才,我们的工作人员可能有些社恐,都是误会。”
猫小姐几句热情的话,方才哄好了客人。事毕,白鱼书店又恢复了宁静。
猫小姐擦了把汗,对莫晚棠说:“你男朋友呢?”
莫晚棠努努嘴,桑榆之早就上楼了,恐怕又心无旁骛地沉浸式工作。
“你这男朋友我可请不起了。本来我还想靠他赚点人气,可他也太守男德了吧!”猫小姐大口吸猫,这才让自己加速跳动的小心脏恢复平静。
原来,她昨天拍照时发现无意中有桑榆之的侧脸入镜,本想重拍。但转而想,也许这是个引流的方法,便自作主张把照片发到了小红书。谁知,第二天就带来了这么个反转!
“猫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老桑有镜头恐惧症,他从不拍照的。”莫晚棠嘴上这么说,还是好奇地点开了白鱼书店的小红书,翻完一水夸桑榆之帅的评论后,默默地把这张有桑榆之半张脸出镜的照片保存下来。
“和你在一起也不自拍?”猫小姐难以置信,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嗯。”莫晚棠循序渐进道,“所以你还是把这张照片删了吧。”
“你不说我也得删啊!”猫小姐可架不住再来这样的风波,“但是话说回来,这闷葫芦你也忍得了?难道以后连结婚照也不拍?”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吧!”莫晚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偏头看向一边。正好撞见桑榆之俯身趴在楼梯栏杆上的脸。
那表情,意味深长……
这人,怎么老偷听她和猫小姐的话。幸好没在背后蛐蛐他。
“小棠今天没加班?”桑榆之先发制人。
“嗯。”莫晚棠指了指猫小姐,“这不是紧跟领导步伐嘛。”
“正好,我这儿也修补得差不多了。烦请领导过目验收。”和莫晚棠在一起,他也偶尔会开开玩笑。
“这么快!”
说话间,猫小姐和莫晚棠已经上楼,修补好的书页都粘在红板上阴干,才几天时间他就把散乱的书页都整理好了,这手速,就好像他之前读过这些书似的。
这回,猫小姐发自内心地称赞:“小莫,你听说了嘛,观澜博物馆里也有几件藏品泡了水。我意欲向馆长推荐你男朋友的,可馆长说有一幅镇馆之宝很珍贵,他们联系了当时的捐赠人,对方说要亲自拿回去找国内最专业的团队修复。”
论专业,恐怕没几人可以必过桑榆之。
“这捐赠者口气还挺大。”莫晚棠只能这么说。
“没打听。”猫小姐感慨,“好像来头不小。”
“冒昧问一下,苗主编知道是损坏的事哪位大家之作吗?”桑榆之关心一问。
“应该是明代画家沈之州的《庐江图》。”猫小姐道,“当年入馆时,我写过报道。”
好熟悉的画,听她说完,桑榆之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卷熟悉的画作。并不是那种在展览馆窗中或是书中看到的质感,而是小时候亲眼见过摸过的真迹。
这幅画就和众多卷轴一起藏在父亲书房的白瓷缸中,只是在抄家后,不再属于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