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桑老师也知道这幅画?”猫小姐见桑榆之心事重重,不禁问道。
“是。”桑榆之掩饰内心的触动,低头整理着工具,“不知苗主编可否引荐下,让桑某亲眼欣赏下这幅画作。”
猫小姐帮着一起收拾用剩的颜料,她正愁不知怎么还桑榆之这个人情。
“行啊,我可以先介绍你去博物馆做志愿者。到时候,等捐赠者来取画时,你们这些专业人士互相认识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此甚好。”桑榆之颔首,这个提议正合他意。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飞速转着,两人虽然腻歪的时候少了,却因充实而更加珍惜彼此。
知乐村的清理重建工作也进入了尾声,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窝”。因此,搬去周边暂避台风的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回来。
莫晚棠负责知乐村的跟进报道工作。
听说,桑榆之跟着观澜文博馆的修复人员们去知乐村勘察一块碑石。莫晚棠特意想来视察某人工作,便悄悄地来到他们做志愿者的文化礼堂。还没走到,就听见了妙珍阿嬷的声音。
“哎哟,这包子是昨天的呀!你怎么吃上了!”
仔细一看,她正是在对桑榆之喊。
“发生什么事了?”莫晚棠跑上前。
随着她脚步的靠近,刚吃下两个肉包子充饥的桑榆之感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胃中有极度难受的推动感,又酸又堵。他来不及说“抱歉”,已经放下手中记录的笔,跑到旁边的乱石堆中吐了起来。
妙珍阿嬷见到莫晚棠,就像邻居向长辈状告犯错的小孩一样,控诉着桑榆之“不懂事”的罪行。
身为知乐村的村民,她们很感激志愿者们来村里帮忙。妙珍阿嬷认出桑榆之是莫晚棠的男朋友,更是常常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
起初,桑榆之很矜持,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距离。但随着后期工作量加大,他大概实在扛不住了,还是接受了阿嬷的善意。
整个村子百废待兴,阿嬷家的食材当然不丰盛,甚至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说:“困难时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只能做些馒头,包子,鱼饼相对方便的吃食。”
“不过,你男朋友口味还蛮重。”阿嬷感慨,“那次我做鱼饼,中途不小心出去了下,我家老头子好心办坏事,放了两次麻辣粉。所有人都没吃,就你男朋友愣是一口水没喝干完了。”
莫晚棠这才想起,那晚桑榆之回家时看见她,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喝了好几杯茶才缓解。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次就更夸张了。这肉包子一闻就是馊的,我想总不会有人傻到连前一天的包子都吃吧。”阿嬷有点自责,“我特意回来,是准备拿去喂狗的……”
不远处,已经吐完回来的桑榆之听完最后一句话,又忍不住折返。
“阿嬷,他就是这样的人了。专心做事的时候就对其他方面很随意了。就跟王羲之蘸墨汁吃馒头一个理。”莫晚棠想笑又得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桑榆之这般落魄。
“还王羲之呢!小莫你既然和他那么要好了,有时间还是给你男朋友好好补补吧。”妙珍阿嬷欲言又止,小声道,“他看起来就像从小没怎么吃饱过。不是阿嬷说,人挺不错的,就是条件差了点……”
“他啊……”莫晚棠心想,这下恐怕是得让阿嬷失望了。前几天统计捐款时,最大的那笔钱正是桑榆之捐的。
虽然他没说,但莫晚棠留意到,汇款人是老严的名字。除了桑榆之的命令,还能有谁?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说:“我先去看看他啊。”
莫晚棠前脚刚离开礼堂,后脚就有一辆商务车停在了门口。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虽身着简单的深色外套,但衣着品味显然比旁人要考究许多。
随即,猫小姐也骑着摩托追上。看起来,倒像和他们打过照面了。
“小沈先生,赵馆长,这里就是魏晋石碑修复现场了。我们报社的莫记者一直在负责跟进。”
说完,猫小姐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莫晚棠的电话,但依然无人接听。
“人呢?怎么关键时刻玩消失!”
“苗主编,不着急。我先带小沈先生去看看魏碑,他在这方面可谓行家。”赵馆长扬扬手,示意猫小姐别在客人面前露拙。
他欲引人往前走,谁知,沈先生竟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乱石群若有所思。而石头上正并肩而坐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戴着志愿者的红色鸭舌帽,而女的则穿着观澜晚报的黑色马甲。
她还时不时轻拍男子的后背,极尽温柔的抚触,脸上却挂着关切的笑意。男子接过她的水,喝了几口,低头望着身边人。夕阳西下,笼罩出一对如胶似漆的剪影。
猫小姐认出那就是莫晚棠和她家的小娇夫,想不到桑榆之穿戴上了志愿者的帽子和衣服也掩饰不了他那纵深感十足的大长腿。
“别瞎瞅了,也是对苦命鸳鸯。”没曾想,打破这一切的竟然是妙珍阿嬷。在她眼中,这卿卿我我的温情竟沦为苦命?
“这位阿嬷,你认识他们吗?就这么说!”猫小姐可不允许旁人诋毁小莫。
平日里,关心这些家长里短是本就是这个年纪的阿嬷最喜欢的事。见自己的推断被质疑,妙珍阿嬷忍不住据理力争。
“怎么不认得了,刚才还和我聊天呢!这姑娘是报社的,原先就住在这儿的宿舍。后来吧,这小伙子就悄默声出现在她家。小伙子长得不错,话少,认真做事。不过家里太穷了……”她手中还提着桑榆之吃剩的那袋馊包子,摇摇头,“混到现在,连个房子都没。吃东西也是,啥味都不挑,唉……”
她大概也觉察出了对面几人和莫晚棠关系匪浅,自顾自地扯开话题,就走了。
猫小姐连忙笑着替好友挽尊:“咳,有些阿嬷就爱乱讲是非。小沈先生别介意,小桑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与我们报社的小莫也是郎才女貌。他在馆里做志愿者,帮忙修补古籍、字画、碑帖等,这次也很想借着《庐江图》返修的机会,认识下您这位原主人。”
“小桑?”一向沉默的沈先生,忽然像收了哪般触动,抬头再次确认,“请问小桑的全名是?”
“沈老师?”莫晚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看见手机里几通未接来电,想应该有紧急情况,便飞奔回来。
没想到,竟然在他乡遇到故人。
说起沈栩汀,真是好久不见。之前他倒是三天两头约自己,刚搬来观澜时,也常常发微信过来。却也不外乎都是不痛不痒的嘘寒问暖,没什么实质性言语。
起初,莫晚棠受杨逸的起哄,觉得沈栩汀非亲非故地这般殷勤,肯定对自己有意思。
她也不是傻白甜,既不想直接问对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尽量和沈栩汀打太极。
这招还真有效。很长一段时间,沈栩汀都没有主动联系她了,两人的关系也只维持在朋友圈偶尔的点赞之交。
果然,像沈栩汀这种条件优渥,开朗健谈的人,身边怎么会缺人?
莫晚棠松了口气,这是她觉得最“兵不血刃”的处理关系的方式。以致于,此时此刻,她还可以坦荡地喊出一声:“沈老师,你怎么来了?”
听见这熟悉声音,沈栩汀眼眸都亮了几分。
“来看你啊!”
他脱口而出的话并不是虚假的哄抬,其实,沈栩汀每天都能在视频号刷到莫晚棠的报道,知道她经历台风又转危为安。但他就是能做到不动声色,默默观察。
“你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你该不是越州本部派来监工的吧。”莫晚棠开玩笑化解尴尬,并和在场的人介绍了一下她与沈栩汀的关系。
沈栩汀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莫晚棠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竟然是他!
该说阴魂不散,还是——
“别来无恙,桑兄。”他忽然伸出手打招呼。
“承蒙挂怀,沈兄。”桑榆之一语双关。
“怎么,你们也认识?”猫小姐和赵馆长异口同声。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水冲了龙王庙?
赵馆长补充道:“小桑,这位就是捐赠《庐江图》的沈家后人。当年他家长辈来馆里时,他应该还在念书。”
原来是他。
果然是他。
桑榆之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恭维了句:“沈家真是书香传家,人才辈出。想必族中多有精通修缮的能人,定可让这种传世名作恢复如初。”
“桑兄你也不必自谦。我本来还想早点过来,实在是最近学院太忙,抽不开身。”沈栩汀倒是和他杠上了,“我们还以为你辞职后另谋高就,没想到在这儿做闲云野鹤呢?”
这下,旁人也都听出来了。原来这桑榆之大有来头,年纪轻轻竟然是越州大学的教授?
如果说沈栩汀靠的是显赫的家世扶持,那么桑榆之这独来独往,随遇而安的样子,必定有过人之处。
“他这叫只羡鸳鸯不羡仙。”猫小姐这句话,无疑又是给沈栩汀的心口插了一刀。
苦命鸳鸯嘛!还真当这四面环海之地可以尽情徜徉了。
沈栩汀想起刚才阿嬷的那些话,执意道:“怎么样,晚棠,吃饭的事考虑的如何了?桑兄也可以一起。”
提起这个,桑榆之想起那股馊味,仿佛还在口腔回荡。现在又听到这些,一阵生理性恶心。
“失礼了。”他拿出手帕,掩住口鼻,径直跑远。
“不好意思啊,他刚吃坏了。今天我们就不扫诸位雅兴了。沈老师,改天再约啊!”临了,还得莫晚棠出来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