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在懊恼中醒来,还在回味着梦境种种,助教小文的电话就来了。
“谢天谢地啊!老大你总算接电话了。学院里有些资料需要你签字,还有些新生慕名来找过你。”小文喋喋不休地汇报工作。
“难道我失联了很久?”桑榆之语气不悦。
“反正我有两天没联系上你了。不过,我和桃子都替你处理好了。”小文应付这种事,轻车驾熟。
“那你还打来作甚?”桑榆之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
小文无奈道:“诶诶,还不是那个莫记者,她说联系不上你,就要在办公室门口等,已经等了整整一天。”
夜色将至,晚霞游走于天际。
桑榆之翻看手机,才发现一大堆未接来电,他完全不顾小文在电话那头的哀嚎:“老大?桑老师?亲爱的桑教授?喂喂喂,你还在听吗?”
“我马上过来。”
*
桑榆之言出必行,果真在天黑前就赶到了学院。整栋办公楼笼罩下玫瑰色的霞光中,像一幅镶了金边的油画。
桑榆之想着该如何与莫晚棠解释这几天的事,踟蹰间,那身影已闯入眼帘。
“桑老师,你身体好些了吗?”虽然是客套话,但也能被她演绎出极为真诚的关心。
“好多了。”桑榆之低头看表,果然,那秒针有规律地开始摆动。
滴答,滴答。
谁说这是刻意为之的巧合,分明是久别重逢的缘分。
他这么想着,语气也变得柔缓:“听说你等了很久,找我什么事?”
“咳,可不是嘛!”莫晚棠像是抱怨,“谁让你一直不接电话。我只能来这儿碰运气喽,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对了,你等我一下。”
她像变魔术般,从旁边的楼梯间捧出一束鲜花,塞到桑老师手中。因为等的太久,最大的那朵向日葵花瓣已经开始蜷缩。
“你专程来一趟,不仅仅是为了送花吧。”桑榆之哭笑不得。
“桑老师果真料事如神。”莫晚棠从包里拿出一叠A4纸,郑重其事地交到桑榆之手中,“哝,这是我前几天连夜赶出来的采访稿,还热乎呢!请桑老师过目。我知道你平时不喜欢用电子产品,特意打印出来的。”
“好。心意我收了,稿子我也会看的。”桑榆之见她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内心一闪而过的确幸,追问,“莫小姐,还有事?”
“嗯……”莫晚棠颇有得寸进尺的口吻,“桑老师,我知道这样说或许很失礼,但我也是迫不得己,就是……麻烦你能不能现在就看稿子,立刻、马上的那种!”
说完她自己都忍俊不禁,但见对方饶有兴趣的样子,便将自己对外扬言下周交稿的事一一交代。
两人谈话间已经进了屋,莫晚棠相当熟络地在客位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桑榆之读稿,一页,两页……仿佛他指骨间夹的不是纸,而是一道掌握着自己小命的圣旨。
桑榆之很快读完,放下纸,往椅背上一靠。
“怎么样,桑老师?”莫晚棠屏气凝神。
“听你刚才那一番说辞,的确是形势所迫下最有力的反击之举。但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篇采访稿存在诸多问题,需要修改的地方比比皆是。”
绅士就是绅士啊,能把“烂”这个字描述得如此委婉。
“可是,明天就是最后的交稿期限了。”莫晚棠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有些失落。
“那就改。”正在她万念俱灰时,头顶忽然飘来一个声音。
桑榆之不以为意道:“距离明天还有很多时间。就算推翻重来也不算难事。方才听你字里行间的意思,深觉此事与我也有一定干系。所以,莫小姐若不介意,可以直接在这里改稿。”
在这?改稿?
这不是约等于指导老师当场监督作业的进度!何况,孤男寡女……莫晚棠后背一凉,尽管对方看起来像个无欲无求的谪仙人,但难保仙人抽动了凡心……咳,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下意识道:“桑老师,我是没什么问题了。但会不会耽误你休息……”
“怎么?全球独家采访就在你手中,当初谁信誓旦旦,现在准备偃旗息鼓?”桑榆之悠悠然打断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这激将法显然奏效,莫晚棠想到桑榆之受伤,自己也有间接责任,连忙应下:“我这就改。麻烦借用一下插座。”
*
夜色静谧,唯有几只秋蝉哀唱着谢幕前的辉煌。
教学楼的办公室面积不大,显得莫晚棠利落的打字声格外清脆。
噼里啪啦,好似泄愤。
此时此刻,已经是她改的第四版文稿,就算是毕业论文,也该过了。但想不到桑榆之精益求精的要求几近“变态”的程度。还真是应了他先前的话,这不是修改,简直就是推翻重写!
唯一庆幸的是,虽然被删减了很多原稿文字,但桑榆之也非常仗义地提供了学术素材以及不少宝贵思路,纵然文章写出来效果会趋于平淡保守,但不至于稚嫩露拙。
“请用茶。”不知何时,一盏青花瓷斗笠杯出现在她眼前。
莫晚棠一饮而尽,尤不解渴,又讨要了一杯。末了,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不喝茶?”
“我不喝不代表我没有。”他像在笑她天真!
好家伙,上一次果然是藏着掖着呢!
“多谢桑老师。这茶真好喝,回味甘甜。叫什么名字?”莫晚棠想拿出自带的保温杯满上一壶。
“不用谢。算是我欠莫小姐的。”
“啊?”
“初时在古镇,你错过的白茶牡丹,今天总算还上了。”桑榆之的声音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莫晚棠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屏幕上,怎么着,银行信用卡还款还分期呢,他这是善心大发,还是大限将至,需要这么无微不至地还人情吗?
接下来的氛围还算和谐。
不得不说,这好的茶就是不一样,几杯入口,润喉润心。莫晚棠秉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心安理得享受起了这波来自大佬的“偿还”。
好在,桑榆之并没有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自毁人设,乘人之危。人家此时,正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闲敲棋子落灯花。
唉,要不怎么说凡人与神仙有结界呢,这就是很好的体现。
可莫晚棠万万也想不到,桑榆之虽然看似沉浸在棋局中,其实心思全在她的身上。
莫晚棠有很多小动作,尤其是专注构思的时候。她会时不时转笔和拨弄发尾。苦思冥想一会儿后,又劈里啪啦敲击键盘。偶尔,那只笔还会不慎掉落在桌上,发出噪音。
这些小动作,在桑榆之看来还挺烦的。至少在他的认知中,只有自我行为约束差的未成年人才会这样。
可仔细一想,她不就是个孩子嘛。
如果他没记错资料,他俩之间的年龄差距是整整一百年。他若是个会正常生老病死的人,那论资排辈,莫晚棠喊他声“太爷爷”都不为过。
可到头来,还不是虚长了年龄,连这个“小屁孩”的“企图”都还没有打探到。
“桑老师?”
不知何时,那个刚刚还在伏案码字的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莫晚棠见他没有反应,又一次轻轻地打断道:“亲爱的……桑老师?”
“改好了?”桑榆之回过神。
莫晚棠也不接话,打趣道:“您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看我太可怜太辛苦而过意不去吧。”
他自然不会让莫晚棠揣度自己的思忖,反将一军:“你觉得呢?”
莫晚棠眉眼盈盈,也难掩过度用脑的疲惫。明明是涉世未深的模样,还要用老气横秋的口气嘴硬:“我觉得吧……桑老师就不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但恰好,我也不是那种玻璃心。哝,稿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进行了第四次修改,烦请你过目。”
她的重音落在这个“四”上,说得滴水不漏,分明就是满腹牢骚。
桑榆之放下手中的棋子,郑重其事接过稿子,在欣赏她高效的同时,又暗想,玻璃心又是何物?
“改得不错。恭喜你,明天可以顺利交稿了。”这倒是真话,作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新人,她属实算得上才思敏捷。
莫晚棠一脸促狭:“总算是过稿了。可我怎么觉得离自己心理预期还差一点点。”
“哦?说来听听?”
“这还用说,当然是没有爆点啊!”
桑榆之也不生气,拿起茶杯,笑道:“小姑娘有点得寸进尺了,你想要什么爆点?”
“这可是你说的。”莫晚棠直言不讳,“比如你的……恋爱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