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选题会，莫晚棠报上去的几个题目都被枪毙了，反而是平时看起来全程摸鱼的阿温和晴子倒是过了几条。
莫晚棠叩开喵小姐的门，还没开口，她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真没想到啊，陈钰之前就是这样锻炼你的？”
莫晚棠愣了愣，她知道苗主编虽然随和又不拘小节，但是言辞犀利，眼光很毒辣。
“我看过你的简历，进社后你都在文史板块，写的都是比较严谨写实的报道。你一定觉得阿温平时只注重打扮刷帖子，而晴子整天偷空接娃，为什么还能得到肯定。但你要知道，他们已经在社会这个大新闻中摸爬滚打几年，对当下流行的话题有相对敏锐的嗅觉，也有各自擅长的领域。比如阿温，每年夏季的防晒和减肥主题，她都能做好，还有晴子，母婴和教育的内容，她与时俱进。”
“原来，你都知道。”莫晚棠一腔子愤愤不平只能转为五体投地的佩服。
“我还知道你为了提升文笔，看文献，查资料，做笔记；知道你腹诽我们上班摸鱼，其实，真正的高效并不是非要加班熬夜的。找对了自己的方向，就可以事半功倍。”当然这不是喵小姐未卜先知，而是某一天无意间在碎纸篓里看到的。
她撕了纸巾擦嘴，递给莫晚棠一块饼：“要不要尝尝御新斋的芝麻素饼？看看是这个好吃还是陈钰给你画的饼好吃？”
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她说笑了，莫晚棠也有心情开起玩笑：“不好意思，是我浪费了单位的水费和电费了。”
“知错能改，胜过忏悔！”
她把自己在跟进的一个选题递给莫晚棠：“你试试这个，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第二天，莫晚棠去了访题中的颐和养老院，与她同行的还有桑榆之。当然，他还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作家，自然需要各处采风，汲取灵感。
这哪是作家？
莫晚棠觉得，他分明就是一个无业游民！
颐和养老院坐落在山清水秀的麒山山脚边，远眺还能望见大海。真正的远离街市，一路换了好些车，莫晚棠心中已经有些想法。
年纪大了就是身不由己，被送到这荒郊野岭的，一定很无聊吧。
她出示证件，说明来意，便被工作人员引进门。在等负责人做访谈的同时，他们在楼下遇到了几个正在散步的老人。
“奶奶好！”
“爷爷吃过早饭了吗？”
莫晚棠露出标准的笑容，非常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但老人们见来的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似乎并没表现出什么兴致。
“奶奶，一会儿我给您做个采访，可以吗？”莫晚棠只管走程序。
“姑娘，我老太婆年纪大了，不想弄这些！”老奶奶指着她带来的相机，摆了摆手，拄着拐杖，自顾自捣鼓着收音机。
这时，颐和养老院的负责人来了，莫晚棠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帅哥！正在意外时，他已经将人请进了会客室。
“小棠，去工作吧。”桑榆之让她专心采访。“我在外面等你。”
“好……有事电话联系啊。”莫晚棠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人生地不熟，还真怕他一个人走丢。
负责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叫方爽，巧的是他和莫晚棠一样大。
“可能之前那个资料上是我爸爸的信息，所以让你有所误解。哈哈哈。”
方爽很随和，一点也没有企业老板的架子，他说话时总是爽朗大笑，倒确实人如其名。
“对了，外面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莫晚棠点点头：“嗯。他……工作需要，来找点素材。”
“哦。”方爽礼貌应道，并没有继续追问对方是什么工作，只是感慨了句，“看起来很老成。”
“这你都看得出！”还好他没说诸如“老气横秋”之类的词汇。
“哈哈，整天和长者们一起，总会观察到一些特质。”方爽开玩笑的语气，“我可没有说他老。相反，他气质很出众。”
“那当然。”莫晚棠掩饰不了自豪，转而回归正题，“还是说说你吧，是什么想法趋势你这么年轻就从事养老行业？”
“我想一方面是大四时学院开了个专业叫大数据养老，它激发了我的兴趣点。另一个方面是本人家庭氛围的影响，还有从小爸妈忙于工作，其实我都是外婆和太婆一手带大……”
很轻松的一次采访，莫晚棠第一次感到原来采访真的可以像聊天那么简单。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标题《当年轻人“闯入”养老院：朝阳与夕阳的共振》，堪称完美！
来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养老院就是一群叔叔阿姨照顾着爷爷奶奶，但方爽却说他准备推出一个新的模式，让更多的年轻人加入，不管是工作还是提供便宜的房租。
来到走廊，让莫晚棠意外的是，桑榆之看起来似乎混得如鱼得水！
此时，他正在和一个老爷爷下棋，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爷孙。
来时遇见的老奶奶热情地叫住莫晚棠：“小姑娘，你男朋友可真有耐心。他不但帮我修好了收音机，还给我们讲了正在听的戏的结局。”
面对奶奶三百六十度转变的态度，莫晚棠怔了证，心中闪过一念：或许，您听的戏就是他写的。
“原来他们是一对啊！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嘞！”这时，另一个爷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说桑榆之还帮他补好了扇面上磨损的颜色。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这段时间，他还帮忙调了二胡，装了鱼线等。以对老年人绝对的了解优势，成功打入内部，收割了一众超龄粉丝。
此刻，传来吴侬软语的歌声，像是苏州评弹。有人演唱，有人伴奏，热闹得小型音乐会。
方爽介绍道：“这几位老人之前都是文工团退休，和你男朋友下棋的老人，先前还上过战场。你觉得他们是老人，但在彼此眼中，他们依然还是热血少年。”
桑榆之像是又赢了一盘，慢悠悠地收子，偶尔还跟着音乐哼上几句。日光下，他的侧面像汉白玉雕塑般紧致，而他的眼神又有过尽千帆的从容。
他也望向了自己，似乎和对面的爷爷说了句“先走了”，便朝莫晚棠走来。
“什么时候结束的？”桑榆之温柔地问。
“大概就在你赢第一局的时候。”莫晚棠胡乱说道。
“人家棋艺可比你精湛的多……”桑榆之从没碰到过她那样中途睡着的对手。
“嘁，不服再来。谁输谁请客！”
“那我还是先认输吧。”
在颐和养老院这个浓缩人生的放映场，莫晚棠觉得自己是观众，仿佛看到了暮年后的样子；而她亦是导演，记录着老人们的喜怒哀乐。
临走时，老人们还邀请他们还一起包了饺子，吃了海鲜面，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终于明白，为什么喵小姐会让她来这里。任何采访如果浮于表面，都只是任务，而真正静下心感受，才有收获和进步。
只有桑榆之，他应该是这个世俗以外的天外物种吧！
回去的路上，莫晚棠已经开始整理提纲和思路。其实，刚才有一幕令她很触动，有一个老奶奶戴着老花镜，就坐在窗台边发呆，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但随着歌声响起：家山呀北望，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两是一条心。
她突然感觉，也许，老人目光所及，皆是过往，风淡云轻，珍惜当下。
“可曾想起了太婆？”桑榆之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怎么知道？”她的确是很多次想起他们，听方爽说创办初衷时，看桑榆之下围棋时……如果当时有这样的养老院，太婆也不至于一个人坚守了那么久，到最后还患上了海尔默兹。
明明想记得，却什么都忘了。
她以为他心有挂碍，也不主动提及。
“我从前一直不解，木延秋若是个贪财逐利之徒，大可以把局做大，诱我去见军阀，拿一笔丰厚的赏金岂非妙哉。现在想来，他的苦衷可能正是你的太婆。”桑榆之在心中预想无数次，见到木延秋的后人，应该多么恨。
不得不承认，人在这世上逗留久了，便越来越通透。他看向身旁那灵动的身影，又忍不住想：“桑榆之啊桑榆之，你就是见色起意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莫晚棠抬头看着他，忽然捕捉到他眼神中一抹意味深长的自嘲。
“嗯？”
“如果那天……我是说如果，捧花扔到的是我，他们起哄时，你会怎么做？”莫晚棠的目光从他的眉眼下移，沿着挺拔的鼻骨到微启的双唇。
“我会……”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