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棠发现,穆不易的新闻报道自1919年夏至后便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外公的真名。他用这个笔名写的最后一篇,就是当年轰动越州,揭露桑家通敌罪行的文章。
按照照片的相似度推断,桑榆之应该是桑家的某个子孙后代。但新闻中又写得明明白白,桑家满门被斩,无一人幸免。
那么,他究竟和桑家有什么关系?
莫晚棠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桑榆之的名字,发现除了关于他在学术上的一些报道和自己最新的那篇专访,一无所获。
这时,楼下传来晨练大爷们的聊天声,莫晚棠看了看手机,竟然已是五点!
她困意全无,不由觉得自己无比可笑。竟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研究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男人!这么美好的夜晚,用来熬更有价值的夜不好吗?
*
杨逸和饶娆开启了你来我往的请客模式。杨逸请她吃一次饭,饶娆必要回请一次。饶娆请他喝一次下午茶,杨逸必定喊她吃一顿夜宵。
不知情的人只当两个富二代有钱没处烧,但过来人都知道,这两人正在玩暧昧,感情在一蔬一饭中慢慢升温。
这一天,是初七。
杨逸和助手正在工作室里忙活着,为新年的开张做准备。落地窗忽然倒映出一辆红色跑车的影子,紧接着,饶娆从里面娉婷走出。
助手显然已经认识了这个近来和老板交往甚密的美女,找了个理由:“杨哥,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明天的鞭炮什么送来?”
杨逸迎出门,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新年好啊,什么风把饶老板给吹来了?”
“杨老板,你还说呢!我最近都被你喂胖了,恐怕台风来了都吹不动了。”饶娆最近是真胖了,原本小巧玲珑的瓜子脸都有变圆的趋势,此时愠怒的表情,更显可爱。大概是因为和杨逸混久了,作息规律,饮食均衡。
“你这怎么叫胖呢,应该叫珠圆玉润,国泰民安脸。”杨逸诡辩。
“啧啧,果然是搞婚庆的,张口闭口就是吉祥话。”饶娆恰恰相反,因为工作原因,说话总是直来直往。
“所以,你这次是专门来报仇的?”杨逸笑得更和善了。
“你们明天就开工了,趁着最后一天假期,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吃饭吧。”
“好嘞。”
岂止是今天有空,只要她开口,天天都可以有空。
饶娆的车从城区一路向西郊行驶,春寒料峭,阳光却出奇明媚,落在她的侧脸,像洒上一层神圣的金粉。她的珍珠耳环在光芒里争辉夺目,让杨逸都无暇欣赏新野春光。
“你好像对这条路很熟悉?”他问。
“逢年过节都会来看看,怎么会不熟。”她开车时很认真,认真时格外迷人。
“逢年过节?”他抓住了关键词,颇为吃醋,“难不成你经常带人来这里吃饭。”
“你是第一个。”她顿了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终于,小红车在一片绿树碧草间停了下来,几幢暖黄色外墙的建筑楼引入眼帘。杨逸这才发现,这里就是西郊的福利院。
他当然没来过,只是,她带来他这里做什么?
杨逸心里正犯嘀咕,饶娆已经从车后提出几袋子大礼包,手忙脚乱道:“你愣着干嘛,还不来搭把手。”
当几袋子沉甸甸的玩具和零食拎在手上时,杨逸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他们是来送温暖做好事的。
这家福利院规模不大,设施却齐全。总共收养了三十多个不同年龄的儿童,就像一个混编班级。而此刻,饶娆仿佛是个班主任,正弯着腰,为他们分发玩具礼盒和今天订的新年美味食盒。
“饶饶姐姐,我要那个奥特曼。”
“饶饶姐姐,我还想加一份炒饭和酥饼。”
“饶饶姐姐……”
饶娆忙得晕头转向,但依然耐心地倾听每个孩子的要求:“别急,一个个来哦。姐姐还给你们准备新年红包。”
可孩子们还是躁动不安,眼看饶娆快拿一群熊孩子没办法了。杨逸灵机一动,喊道:“小朋友们,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嗯?还有游戏!小朋友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个陌生但面善的哥哥吸引过去。
“领完便当的都来小杨哥哥这里排队啊。按照年龄大小,一个个排好。”开玩笑,调动现场气氛可是司仪的拿手绝活,像杨逸这种每次在婚礼现场都很有小孩缘的帅哥,更是轻车驾熟。
“好,现在我们开始报数……听我口令,游戏即将开始咯。”
很快,这种靠一半运气和实力赢取玩具的游戏牢牢抓住了孩子们的兴趣点,杨逸三两下就合理分完了饶娆带来的玩具。他看到不远处,饶娆已经端着两个饭盒在朝他努嘴。
杨逸心领神会,跟着她来到了一楼的露台操场上。
两个人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温热的便当。杨逸第一次发现,平日里他最嫌弃的油炸垃圾食品,也变得美味又香甜。
“杨老板,今天就将就下,吃点不一样的口味。”饶娆道。
“谢谢饶娆老板精心安排的露营风美食。”杨逸拿着可乐和她碰了碰杯。
通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孩子们追逐奔跑的身影,他们正在分享着食盒中的薯条或鸡翅,或是和好朋友一起玩着新得到的玩具。
“这个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孤儿的。像刚刚那个梳着双马尾的小朋友,她叫小娜宝,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饶娆指着一个正在玩布娃娃的女孩,和杨逸叙述故事。
小娜宝一家都是从外地迁到越州,爸爸妈妈做点小生意,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也很平淡幸福。饶娆曾经还去光顾过几次他们家开的便利店。再后来,小娜宝的爸妈在一次车祸中双双身亡,肇事司机为了减少内疚,通过关系找到了饶家的殡葬公司,想让他们两口子走得体面些。
一切丧事办妥,年仅两岁的女儿小娜宝却在一夜间成了孤儿。饶娆试图联系他们在他乡的亲人,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最终,小娜宝只能被送到了福利院。
饶娆经常来看她,转眼,她已经五岁了。
都说殡仪馆中常见哭声不断,生离死别,有着无数段难以割舍的情感。可饶娆目睹过好多家庭为了财产和利益互相甩锅,甚至大打出手的场面。那些狼心狗肺的大人们倒是痛快了,解脱了,留下无辜的孩子们在现场感受着冷漠撕裂的气氛。
饶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割舍不下这些仅有几面之缘的孩子们。
或许是从遗体告别时小娜宝泪眼汪汪拉着饶娆衣摆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将心比心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早早了离开了她,亦或是,饶娆本来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这时,一颗小皮球滚到饶娆的脚边。杨逸捡起球,发现刚刚话题的主人公小娜宝就站在他的对面。
“哥哥,你是饶娆姐姐的男朋友吗?”她忽然人小鬼大地问道。
“嘘,小点声。”杨逸生怕被饶娆调侃,“我是你饶娆姐姐的好朋友,就像你一样。”
“你慌什么。姐姐说过,这里是她和我们的秘密基地,除非是她最亲密的人才会知道。”小娜宝一本正经道。
瞬时,杨逸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细数他们的相识,算不上风花雪月,甚至还有点见色起意。无论是插科打诨还是暧昧玩笑,他都会见招拆招。
但此刻,他却只想与她敞开心扉,说些什么呢?
夕阳西下,气温降低。饶娆说:“走啦,杨老板。”
“饶娆。”他认真地说,“以后来的时候叫上我,我们工作室还有好多客人送来的小礼物无处安放。”
饶娆的笑靥在温煦的眼光下绽放:“小伙子还挺上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
今天天气格外冷,难为饶崧穿着厚实的大衣,拄着拐杖来看望桑榆之。
“东家叔叔,听娆丫头说你心情不好,我近日新得了一副白玉玲珑棋盘,请你来掌掌眼。”饶崧借献宝探口风。
“你莫要听她夸大其词,我只是……”桑榆之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知我者阿菘也,我正犯棋瘾呢?”
两人于庭院中对弈,几轮下来,饶崧受不住寒意侵扰,连连败退。反观桑榆之,穿着单薄的衬衣,慢条斯理。
饶崧道:“搬家的事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次安排的是一个海岛。常年气候温润,您就不必担心穿错衣服而惹人注意。”
桑榆之点点头,落下一子。
饶崧心说,看来东家叔叔是铁了心要和此处作别:“不过,海岛虽然民风淳朴,但是年轻的游客较多,他们思想前卫,分享欲旺盛……”
“嗯?你在担心什么。”桑榆之挑眉。
“没什么,像你这样深居简出又沉默寡言,没什么问题。”饶崧意味深长地说。
“说到前卫,我倒是有一事请教。”
“您说。”
“为何屏蔽?”转眼新年都快过完了,没想到他还在心心念念这个问题。不过,饶崧也总算把他的心里最牵挂的事给套路出来了。
饶崧拿出手机,示范着:“简而言之,屏蔽就是不给这个好友展示自己的动态,比如照片什么的。你可以选择全部屏蔽,也可以选择部分屏蔽。”
他显然知道桑榆之关心谁,便故意搜索出莫晚棠的微信号,笑道:“就比如莫小姐,如果我不想给她看我的状态,那么我就可以点一下这个按钮……”
忽然,他的手机被一把夺走。反应过来时,饶崧发现已经在桑榆之手中。
“东……”饶崧欲言又止。
睿智如桑榆之,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怎么没了?如何打开?”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大屏幕上乱戳一通,饶崧好不容易才取回来:“要不,我来操作?”
桑榆之像个汲取知识的孩子,求知若渴,却还替不忘替自己挽尊:“学习一下新事物总是好的。”
饶崧笑而不语,下一秒,却转变为惊恐的表情。
“东家叔叔,你要不要看看你点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