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桃花冲的姑娘们》(長篇小说)第二十八章 来了一个逃婚的

　　江艳芬见云珍狼吞虎咽，就说：“云珍，慢慢吃，别噎着。这么多好菜，都尝一尝。”她挑了一块龙虾肉送到云珍碗里，“快半年没见，云珍长得更水灵了。”

　　云珍风卷残云般吃了三碗饭，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喝了一大口梁杏兰递过来的可乐，回过神来，就低声问姐姐：“今天什么喜事大排筵席？”

　　偏是隔着两个人坐的梁杏兰耳尖，让她也听见了，咧开了嘴巴笑着说：“艳芬姐到深圳打工，发达了，请我们这些土包子开洋荤呢。”

　　云珍听了，才留意到江艳芬穿着大异，忍不住伸手用两个指头捏了捏她的衣服，羡慕地说：“哇，艳芬姐，你的衣服靓得没法说。也带我到深圳打工好不好？”

　　江艳芬悠然自得地抽着烟，亲妮地捏捏云珍白嫩的脸腮：“行啊，就不知你姐准不准你去？”

　　“姐，让我跟……”

　　“不行！”梁雪珍不等云珍说完就断言拒绝，“你还小，过几年再说……”

　　“都十七了，还小啊？阿娟、杏兰还不是十七岁就出来打工挣钱？”云珍不满地呶起嘴巴，搂着姐姐的肩膀撒娇地摇晃，“姐，让我去吧，好不好？跑到深圳那么远，阿爸就更找不到我了。”

　　“哈哈，我知道了。”江艳芬笑得很开心，“你怕阿爸找，一定是逃婚的祝英台了。”

　　她是桃花冲的原生村民，那里的风俗民情最熟悉不过了。在桃花冲过了十八岁没订亲的不算多，她便是其中的一个。她上面有三个哥哥，阿爸性子宽厚随和，不像大多山民在家中说一不二那般凶横霸道，平日宠着的掌上明珠不点头，也就没逼着给她订亲，生怕宝贝女儿受一点委屈。

　　江艳芬再仔细瞧了瞧云珍，长得和梁雪珍一样漂亮，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令人怜爱，满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束了一个“马尾巴”，人更显得有朝气。肌肤一如姐姐般白晢，身材如姐姐般苗条，胸脯发育得却很成熟丰满。心中一动，正想说话，梁雪珍已经朝着她说了话：“艳芬，你不能带云珍到深圳。”

　　梁雪珍不理会云珍又呶起了嘴巴，很决断地说，“云珍还小，我想让她再读几年书。没有文化就跟不上时代步伐，我不想她步我们的后尘。既然来了，我就要看顾她，对阿爸也好交代。现在社会这么复杂，我实在不放心让云诊在外头乱闯。艳芬你会照看她，但你工作忙，我也不想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云珍，不要胡思乱想，先住下来，再慢慢想办法，好不好？”

　　云珍不情愿地低下头。姐姐自小就对家人好，有好吃的、好穿的都会让给几个妹妹，尤其对她这个大妹妹，打懂事起就没说过一句重话，更不用说骂她打她了，她最亲的最敬重的就是姐姐。別看姐姐平日都是和颜悦色，要是决定了的事，做妹妹的只有听从的份儿。

　　乖巧的阿娟在家时就和云珍很说得来，这时就从另一桌走过来，拉着云珍的手说：“云珍，听姐姐的话，別在外头乱跑。在这里还有我、还有大家呢，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江艳芬心中冷笑。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怎么这样不开窍？全国有多少人往深圳跑，都想在那个特殊的大都市掘金。我要不是下了狠心跟着文雅，还不知道外面世界是如此之大，挣钱是如此之易，生活是如此多姿多彩。不说夜夜笙歌，有着如此美人胎子的云珍，也不该跟着她们在这穷地方苦捱一辈子呀。

　　江艳芬心想，可惜了云珍这么一个娇俏可爱、该有着更好前途和生活的小女孩，忍不住想开腔帮云珍说好话。

　　不经意间，江艳芬的目光和梁雪珍的目光触碰了。梁雪珍的目光里，有决断，也有忧愁，有祈求，也有狐疑？她心中一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艳芬不经心地拿香烟，目光静静地溜了一圈。她看见江少芬脸色阴沉不定，何小兰脸上似笑非笑，梁杏兰眼神游离不安，其他人忽然也沉寂下来，她斗然感到了一种压力，冲击着她的心扉，令她忽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同时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

　　她思索了好一会，才领悟到那就是同乡姐妹们团结的力量，一种看不见的凝聚力。在没有外力碰撞的时候，它就隐藏在每个人的心中。有事发生的时候，它就会适时地出现了，而且是那么强烈，那么同仇敌忾，即如不羁的她也能感应到它出现时的振憾。

　　江艳芬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花了大把票子，只是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梁雪珍她们是瞎子、聋子、傻子吗？从她们的表情、说话，难道还看不出她们对她的疑惧、对她的敷衍吗？！真是愚不可及！她真想刮自己两个耳光，然后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和她貌合神离、令她不安甚至心虚的人。

　　可是她忍住了，在深圳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控制自己。就像文雅说的，明明你已经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床，可你还要装得好像恨不得要马上嫁给他似的。

　　江艳芬脸色平静，心里却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花钱买难受的傻事了。这些乡亲姐妹喜欢怎么熬着就由着她们吧，她们一辈子没上过高级酒楼，没吃过海鲜喝过洋酒，那就由着她们向往、想象、羡慕吧，关我什么事？！

　　不过事情总得有始有终，总得把今天好好打发了。于是，江艳芬脸上依然飘动着可亲的笑容，亲切地问姐妹们吃饱了没有，客气地请服务员撤走饭桌，摆上水果，请姐妹们卡拉ok唱歌跳舞，尽情地玩个痛快。

　　房间里转动着七彩灯光，响起了优美动听的音乐旋律，一直闷沉的江少芬一把拉起江艳芬：“姐，教我跳舞，好啵？”

　　“好呀！”江艳芬搂着堂妹，带着她旋转起来，“姐妹们，跳舞……哟，你踩着我的脚了……”

　　江艳芬松了手，认真地教江少芬如何起步、如何转身、如何进退。阿娟、阿红、阿莲好几个姐妹都围上去，有兴致地听着解说，看着示范，跟着学习。阿云、阿仪、阿月和梁杏兰抢话筒争唱卡拉ok，房间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云珍跟着姐姐坐在沙发上，张大眼睛看得眼也不眨。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大开眼界，连荔枝、哈密瓜这样的佳果她也是第一次品尝，而且摆在面前的荔枝是那样多，就像家里摆开番薯（地瓜）那样，随便她挑来吃。荔枝、哈密瓜的味道是那样鲜美，就像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一切都令她感到新鲜、惊奇，好像做梦。昨天还在茅房破屋，现在却置身这富丽堂堂的地方，真的像做梦一般。她悄悄的掐了一下大腿，很疼，看到的和吃进嘴里的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云珍的脑子兴奋起来，青春的活力使她跃跃欲试，脸上的阴霾早跑到哇爪国去了，又重现了少女特有的朝气和神采，那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踩着节拍。

　　梁雪珍却满腹心事。江少芬的事已经够她烦恼，如今又跑来了个少不更事的妹妹。看着妹妹在这种环境、这种气氛中如痴如醉，她的心更觉紧揪起来。她不再犹疑了，拍了拍云珍的腿，示意说：“我们走吧！”

　　“走？去哪？”

　　“回宿舍。”她不理会妹妹一下变得难看的脸色，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和江艳芬打招呼，“艳芬，我们有事先走，你们慢慢玩吧。”

　　江艳芬停下舞步走过来，表情有点失望：“怎么这么快要走？今晚难得大家姐妹聚得这么齐，再玩玩吧……”

　　梁雪珍歉意地摇摇头，拉着云珍出了贵宾房，才走了几步，何小兰拉着梁杏兰也追了出来，梁雪珍奇怪地问：“你们也走？”

　　“凑凑热闹可以，反正已经尽了姐妹情应酬她了。”何小兰大大咧咧地说，“再说我有事找娣姐，你一走我正好跟着。”

　　梁雪珍关心地说：“别太晚回来。”

　　“放心，我有保镖。”何小兰笑嘻嘻地说，“有精通少林武当功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梁杏兰梁大俠作保镖，那个坏小子敢太岁头上动手？”

　　“太岁头上动土。”梁杏兰一本正经地纠正何小兰的错误，“真笨，连这个也说错。”

　　云珍抿嘴一笑。梁杏兰懂什么狗屁武功了？脑筋有一点不清爽她是知道的。她觉得姐姐的这班姐妹真好玩，看见姐姐凝重的脸容，只好闭上嘴巴，乖乖地跟着姐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