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无没有在说什么，只默默一挥手。
安在手里一空，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的“音无”消失了。
不过那原本就不是音无。
安在停在原地，四周是一片的黑暗，连幻境的主人也没有在他眼前生出一个形象。
安在张了口，“你想要什么？”
音无看着他被腐蚀掉的双耳，没有说话。
安在的声音放大了些，“你是什么人？”
傅子瑜就在他眼前不到五尺的地方。
傅子瑜偏头问音无，“他为何还看不见我？”
“他的双眼早就已经没了，之所以还能看到东西，应该是因为他用了某种秘法。但那东西被我的幻境阻挠，变得只看得见我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刚才，我只是将那阻挠抽离了一些，他看不见你，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有重新启用秘法。”
傅子瑜略一思索，“所以就算他真盲了，你也能让他看到东西？”
如果按音无所说，那么安在的秘法早就已经停了才是，可他却还是看得见音无的幻影。
人族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
音无却是一副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这你不是知道？”
一顿，又转向白行舟，“难道你没告诉他？”
傅子瑜一脸问号。
白行舟解释道：“音无天生不可言语，若听到他的声音，便是入了他第一个幻境。”
音无点点头。
傅子瑜看音无的眼神更加好奇，惹得音无都不自在了。
音无抬着下巴指向安在，“你不是要与他说话？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了。”
话未落，安在就有了反应。
他脸上那两团空洞看向身前的傅子瑜，同时也扫到了其余两人。
安在笑了，“我的仇人，竟是一道来的。”
傅子瑜回道：“你的仇人太多，一道来也没什么稀奇。”
安在脸上的悲恸并未散去，“你又欲何为？”
傅子瑜伸了三只手指，“三个问题。”
安在沉默半晌，也伸了三个手指，“三个条件。”
傅子瑜笑得有些狡诈，放下手道：“那可不行。”
安在放下两根，又道：“一个。”
傅子瑜看着他，“说来听听。”
安在毫不犹豫道：“缘城中，缘君府内，我要与她同葬。”
傅子瑜道：“你是魔，她是人，你们无法同葬。”
魔与人不同，本身就是地灵化物，死后便回归地灵，哪有什么尸身可以与谁同葬？
安在却道：“你不是洗过魔族血脉吗？既然你可以，我也能。”
傅子瑜道：“即使你洗去血脉，也没有办法。”
洗去血脉，只不过失去了魔族王室血脉的优势罢了。
就连换血之术，也只是用换过来的血脉暂时压抑住原先的血脉而已。
王族魔血不似寻常，那是十分强势的东西，绝对无法被任何其他的血脉取代。
所以就算用换血之术，安在依旧是魔，依旧无法留有尸身。
同葬不同葬的，先不说音无同不同意，这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东西。
安在浑身散发着失意。
傅子瑜又道：“你可以换一个。”
安在握着手，“你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也行，”傅子瑜点头，“第一问，你可是用了融魂？”
安在挑了挑眉，“你不知？”
“哦！”安在一仰下巴，“你确实不知。”
傅子瑜说他知晓魔族诸事，说的应该是二十年再往前一千年而已。
而这二十年间在凡世生活的傅子瑜，对魔族的事情，该是一无所知才是。
傅子瑜声音平静，“所以我才问你。”
安在看着他手中的眼球碎片，笑道：“我确实用了融魂。”
“你位及魔君，难道不知这是禁术？”
“我自然知晓，”安在嘴角勾着，“不过你也说了，我位及魔君，在魔族这几百年间，我都是至高无上，我想做什么，又有谁敢阻拦？更何况，那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傅子瑜看着他，斟酌着说出了一个词：“缘客？”
安在有些惊讶，“你竟连这都知道？”
傅子瑜点点头，套话道：“我曾去过缘城，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会让他们成为炼制僵尸毒的实验品。”
安在随口说道：“僵尸毒只用得上尸体，谁会用活人？”
傅子瑜一听，灵光一闪，却没有抓住，“魔族在千年前就有所规定，绝不可使用禁术，你如今擅用了，该是死罪，若你认下，便是死刑。如此，你还想认吗？”
安在毫不犹豫地再次认下，“你不是一清二楚了吗？”
傅子瑜凭空捏出一张纸，道：“那便签字画押吧。”
安在接过，边写上自己的姓名，边说道：“魔族王室的死刑全部都会缓期执行，而在此之前，需要在忏悔宫忏悔五天以上，你若是记得魔族的规定，不会将这忘了吧？”
安在之所以轻易认下罪行，显然是因为这一点。
方才凌寿福的幻影碎裂在安在眼前，虽让他心碎，却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此番下来，安在总算知道了音无的实力。
他虽歇斯底里，却清醒地知道，这幻境，绝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破的。
若是凌寿福再次身姿摇曳满面笑意地出现在他面前，安在知道，自己依旧会移不动脚步。
所以，他需要傅子瑜的帮助。
只有出去，安在才能有一线生机。
交易也好条件也罢，就算是摇尾乞怜，至少此时此刻，安在不想再在这幻境中再待一刻。
“自然不会忘，”傅子瑜笑着，“你的条件呢？想好了吗？”
安在犹豫了几息，“我在入幻境之前，启动阵法之时，被这儿的幻境之主拦住了，是吗？”
阵法开启进行到一半，整个阵法可能已经崩溃了，却还有生还的可能。
傅子瑜猜测道：“你想让我重启阴阳聚魂阵？”
安在点点头，“喜喜何其无辜。”
傅子瑜笑了，“你们的事我知道始末，虽说管不上，但何其无辜这四个字，你倒可以去问问她刀下亡魂。”
这对男女跟和禁术杠上了似的疯狂屠戮，哪个谈得上无辜？
前人已逝早就谈不了其他，但将她与无辜扯上，也太过侮辱无辜两字。
安在签完了字，纸便消失在傅子瑜与安在眼前。
罪状呈上，那纸应该已经到了魔族王宫。
安在即使逃了，傅子瑜也有了由头下令将他抓回去。
毕竟是第三魔君。
不过傅子瑜在安在面前现身的原因，却并不是这个。
傅子瑜见安在手上的纸消失，转头看向了音无，做了几个口型。
音无看完一愣，反手一掐，便完成了新的幻术。
安在看着傅子瑜的背影，“那你是不会帮我了？”
傅子瑜回过身，“阴阳聚魂阵早就崩裂，若是要重启，你可知我要杀多少人填补其中？”
“人族不过是神族的簇拥，你身为魔族之主，居然对人族心慈？”
傅子瑜笑了笑，道：“可我正是因为这心慈，才回归魔族。”
失忆之前的傅子瑜对是魔是人太过执着，但失忆后傅子瑜才发现，原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
白行舟成了魔，但他除了那身魔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是以前的白行舟，不同的只是多了几缕魔气，修炼功法也发生了变动而已。
若是如此，那魔与人之间，不同的不过就是一个出生。
傅子瑜之前立刻选择了入魔，不得不说是因为有了白行舟珠玉在前，他才多了勇气。
不然，一切都不会那么轻易。
或许他会再纠结几回，然后让安在有机可乘也说不定。
安在吼道：“那我呢？你对人族心慈，为何不分给我等魔族一点！我说了，那不过是公平交易！”
傅子瑜面色冷漠，纠正道：“你那是趁虚而入，哪是什么公平交易。”
人族与神魔两族不同，他们有轮回，算起来能活的年岁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多，这前提，就是他们拥有魂灵。
若无魂灵，便入不得轮回了。
因此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代价是魂灵，都不能说是公平。
而就算是千年前大战之时，魔族对融魂也是明令禁止的。
魔族是喜好战斗，却绝不是弑杀之族，对残忍杀害也绝不姑息。
恢复了记忆的傅子瑜对此一清二楚，也就更不能原谅安在犯下的罪行。
他的存在，污染了整个魔族。
安在嘲讽地笑着，“千年前我就觉得该灭了人族，留着那群东西也不过是作取之不竭之用，何曾需要多想？”
人族在安在眼中，从来都是敌人。
是敌人，就不该如此心慈手软。
傅子瑜磕着眼，道：“你们不知也是寻常，毕竟那是神族那老头惯用的招数。”
傅子瑜看着安在，道：“你可知为何融魂可以这般轻易地成功？”
安在不知道傅子瑜想表达的是什么。
傅子瑜也没指望他能知道，“因为人族与魔族本是同源，都取于地灵。”
人族，说到底，不过是弱到连魔气都生不出的魔族罢了。
安在睁大那空空的眼洞，同时紧紧皱着眉头，整个表情十分扭曲，“魔族之主，就是这般张口就来？”
在一旁看着的两人也十分惊讶地看向傅子瑜。
白行舟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傅子瑜扬了扬下巴指着面前，弯着眼睛道：“你看着不就知道了，为了避免与我差别太大，我还分了一抹神思给那假人。”
就在方才，傅子瑜就已经出了幻境，而在安在面前的，不过是傅子瑜的幻影。
音无道：“所以我是魔族？”
傅子瑜笑了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