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笑道:“被你看出来啦!是呀,再过几日路过驿馆,到时便可寄信回去啦。”
阿福道:“是寄给心上人的吗?”
他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哪知小五听了后,竟然面上升起了几分怪异神情,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
阿福心里隐隐有些许不快。
他以前不说风流成性,但好歹也是个中老手,虽然没和男的试过,但他坚信自己哄人手段一流,那段时间他化名华融对这个人百般撩拨,此人愣是坚定地只把他当弟弟,这次要出发讨伐魔教,起码也是三四个月的时间,他竟一声不吭留书便走,着实让华融生了好一会儿气。
而后他以阿福的身份受了他的恩情,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激,只是这感激之外还多了点气愤,气这人怎么对谁都这么好,也不挑挑,这阿福长什么样啊,他对他好能讨点啥。
他看到信的时候,本是坚定信必是给华融的,孰知在听到“心上人”的问话时,小五满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愣是把他的气又挑了起来,再转念一想,万一这信还真不是给自己的,而是他在姑苏还有其他的小姑娘,这就更气了。
“不是?你脸上的表情,真像是在说‘是’呢。”
小五忙道:“瞎说什么呢,他还是个小孩儿。”
祝融听到这个更气了,他本就恨自己一身毒功散尽,身子无法长高,孰知小五竟嫌他这个,这可触了他的逆鳞。
“女子十三及笄,十五可为人妇,总不会比这更小吧。”祝融忘了阿福的木讷,说话间不自觉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小五有些惊异阿福此时的伶俐,道:“哎,你小子,怎么说到这个嘴皮子这么利索,你该不是成天想着娶媳妇儿吧?”
祝融压下心里不快,连忙换上阿福的神态憨笑道:“哪有,这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嘛!”
小五扑哧一笑,“操心也操心不到这个啊,此次出征是生是死还不定呢,再说,我通信的那个是男孩,我弟弟,可黏我,这次出远门怕他要跟来,我哪能让他遭这份罪,没打招呼就走了,他现在指不定在生我的气呢。”
说着他摸了摸怀里的信,面上不自觉带上温柔神色,“这小孩这么懂事,肯定不会生我的气,我就是怕他被欺负了,小小年纪在外没有靠山,受了委屈也不知往哪哭去,还是要写信哄哄他。”
祝融身体一震,但他缩在一个名为“阿福”的人的壳子里,谁也无法察觉得到。
只是这心里微微泛酸,以及某种异样的心虚感,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的。
第二日,众人整装出发,一行人如蜿蜒长蛇。
公子喜欢上了“凌霜”,便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车厢,他虽被李承乾抱在怀里坐在另一匹坐骑上,却不断扭头和旁边的“凌霜”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凌霜”甩了一下尾巴。
“我这有糕点,”公子见它不搭理他,便忍痛从李承乾怀里掏出一块来递到它嘴边,“你吃吗?”
“凌霜”的马嘴动了起来,一嚼一嚼地往公子手上凑去。
公子突然把手缩了回来,“你可不能再咬我手。”那日被咬的痛还让他心有余悸。
“凌霜”鼻子里喷出两股白气,公子当它默许了,又迟疑着将糕点递到它嘴边。
骑在“凌霜”身上的龙掌门很是尴尬地对着李承乾笑了笑,后者回应后便直视前方,只偶尔低头瞧瞧公子的举动。
马嘴就要凑到糕点上的时候,公子突然又一把收回。他把糕点对半掰开,另一半藏在李承乾怀中,再拿着一半去喂马。
“凌霜”几次都没吃成,来了脾气,一拱就把糕点拱掉了,还不客气地踩了一脚。
公子立马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他吸了两下鼻子,忍住了。
龙掌门尴尬地对李承乾笑笑。
公子又从李承乾怀里掏出半块糕点,坚持不懈地送到马嘴旁边。
这次“凌霜”是真的想吃了,那甜甜的桂花香气让它涎水四溢,正要下嘴的时候,公子却猛地将糕点塞到自己嘴里,嚼得吧唧有声。
“凌霜”往前快走几步,然后马尾一甩,恰恰甩在公子脸上,也甩在手上。公子手一抖,糕点落地,嘴巴一瘪,登时就要哭。
李承乾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把他嘴堵住了。
公子吃完糕点,先前的仇恨也忘到九霄云外了,他见前方的“凌霜”肥嘟嘟的屁股扭得煞是好看,便忍不住伸手去摸。
那种摸法摸得看到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细细摩挲、浅浅厮磨,从饱满浑圆处一路滑到腿根,又从腿内侧慢慢往上巡,末了又将手掌贴上狠狠抓了几把,连马尾都都撸了一遍。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好像随时会忍不住上去啃一口似的,“凌霜”是血统高贵颇有灵性的名驹,不堪受辱,强忍着放慢了脚步走到公子后头。
公子很开心能和“凌霜”面对面交流,他趴在马背上回头哄它,“你不要生气,以后我有糕点都分你吃。”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把李承乾怀里的糕点拿过来藏在身下。
“凌霜”干脆不理他了,目视前方,不偏不倚。
公子便拿“扶摇”的剑鞘去戳“凌霜”的鼻孔。
龙掌门连忙抱住要暴起的马头,一下一下安抚道:“冷静,冷静。”
公子又回头,“我唱歌给你听啊。”
李承乾闻言,淡定地封了自己的听穴。
“……开口叫,喳喳叫,‘你妈带了个花针扎,绣花针,花衣线,绣个荷包你妈看’……”
天地苍苍,原野茫茫,白云悠悠,余音袅袅,这歌声,美妙得与杀猪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憋得满脸通红的汪帮主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原地休息吧。”
众人欣喜附议。
李承乾点头默许,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听穴。
众人躲在树荫下休息,公子心心念念着“凌霜”,得知它正在吃东西,便乐滋滋地过去看它。
公子不在,众人难得觉得耳根清静了,习武这么多年,他们是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耳力过人。
一想到盟主大人承受了将近四个月的折磨,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除了崇敬外,又多了一份膜拜。
水生望着李承乾坐在树下淡定自若、八风不动的模样,激动得泪流满面。
惬意的时光没过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惨烈的尖叫。
是公子!小五一反应过来,立马拔腿便跑,没跑几步,一个虚影嗖地从他面前飞过,等他赶到公子所在之处,盟主大人已经一脸复杂地站在那里了。
众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公子跌倒在地上,前方两匹马正在……释放狂野的本性,促进生命的和谐。其中一匹是汪帮主的乌龙追风驹,而此驹胯下的那匹正是龙掌门的爱驹——“凌霜”。
一黑一白,动作又出奇整齐,甚是惹眼。
“啊——”又是一声尖叫,撕心裂肺,比公子刚才那声凄厉得多。
众人一看,那声尖叫竟是龙掌门发出的,而他叫完之后,便脱力般地向后倒去,身后弟子连忙七手八脚地扶他。
“快……快……”
龙掌门哪能接受自家世代相传的纯种名驹受此侮辱,大受刺激之下,眼白都翻了出来,整个人气若游丝,却不忘恨恨道:“来人……把我的乾坤日元劈水剑拿来,我要削了那头畜牲的孽根!”
造涅派弟子七手八脚地把龙掌门拦住了。
汪帮主见是自己马儿占了便宜,得意地甩了甩头发,道:“我说龙掌门啊,这是动物天性,哪是你能管得了的,再说这人会装模作样,马可不会,想要就是想要,身体诚实得很呢。”
龙掌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不住道:“快……快把它们拉开!”
说是这么说,但是没人真敢去拉它们。这两匹都是精心培育的良驹,正忙着实现生命的大和谐,此时贸然上前,无论被哪匹马蹬了一脚,都指不定得暴毙当场。
所以众人都是默默看着,包括公子。
他原本只想让“凌霜”陪他玩儿,见它被绑着不能走动,便去柱子上解绳,哪知解完之后,两匹马都能动了,动来动去,就叠在一起动了。
公子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很多人来了,他也就不觉得害怕了。他此刻还坐在地上,李承乾站在他身后,由于角度优势,他得以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些,于是他的疑问就来了。
他扯扯李承乾的袍角,问道:“那匹黑马,为什么要用棍子戳大白?”
这话一问出口,所有人都是表情怪异,龙掌门一听,刚顺过来的气又卡住了。
李承乾淡定道:“他们在生小马。”
公子“哦”了一声,又歪着头看了许久,突然他又问道:“大白也有棍子,为什么不是大白戳他?”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在场皆是名门正派弟子,就算是马儿,哪好得仔细看,经公子这么一说,众人才知,原来“凌霜”也是匹公马!
难怪龙掌门这么气愤。众人看了看站都站不稳的龙掌门。
“哇呀!快将我的天罡夜煞破山刀拿来,我要剁了这匹贼马的恶鞭!”汪帮主怒不可遏,他没想到“凌霜”竟是公马,这下自己的爱驹没占便宜,反而还被糟蹋了。
天沙帮弟子也七手八脚地把汪帮主拦住了。
场面乱作一团,突然公子语出惊人。
“我也想生小马。”
场上顿时安静了。
没等小五拦他,公子已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没一会儿又没了命似的跑回来,抱着李承乾的腿嚎啕大哭,“那棍子好粗!”
死一般的宁静。
突然公子伸手往盟主大人腿间一摸,破涕为笑道:“你没棍子,我喜欢你!”
“咣当——”乾坤日元劈水剑掉到地上。
又摸了一会儿,他泫然欲泣道:“又有了!”
“咣当——”天罡夜煞破山刀掉到地上。
突然他把眼泪一抹,痛下决心道:“你的棍子小,我跟你生小马!”
“咣当”声足足响了半柱香的时间。
小五望着盟主大人的脸,漂浮的空气中,他的面庞仿佛是干透的水墨画一般,雪光与阳光的反射给他增添了一份凄迷的虚幻感,而凛冽的风则让他的身影凌厉了起来,那时的小五终于明白,所谓绝望与生无可恋,大抵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