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计中计中计
宁录2024-08-26 16:024,179

  “噗通……噗通……”高渐飞胸前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却不是他的。

  祝瑄之绝望地阖上了眼睛。可怜又可笑的动静啊,嘴上说着那么恨,却因为这根本不算拥抱的拥抱而出卖了自己。

  这颗卑微而低贱的心啊,真该把它挖出了,狠狠踩上几脚才好。

  深吸一口气,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他开口道:“那晚,你猜我喜欢你……你猜错了。”

  高渐飞一愣,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祝瑄之接着道:“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讨厌你,厌恶你,恶心你,恨你,想杀了你……”声音到这,猛然停下,祝瑄之死死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里头的悲哀与挣扎一览无遗。

  “可是我爱你。”

  高渐飞心头猛地一跳,话音刚落,身前的人突然转身,抱住他往崖下一跃。

  “二哥!”

  祝夷之伸手往前,却还是晚了,只见那人的衣袍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重重绽放,艳到极致,美到极致,也将开到荼蘼。

  高渐飞身体一腾空便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他愤怒地将匕首插入那人的后背,正想借力上去时,却见血花绽放,而那人脸上却漾着明快的笑意——认识多年却从未见过的,如同解脱了一般的笑意。

  一双手在高渐飞腰间揽得死紧,很快,一双冰冷的唇印上了他的唇角,而后便不动了,那是祝瑄之所能奢想的……最近的距离——比方才的拥抱还近的距离。

  “我终于……不用再望着你了。”

  祝瑄之嘶嘶地吐着气,在他耳边艰难地开口,吐出的鲜血让高渐飞耳边一热,很快便有更热的东西将它冲开了。

  是眼泪,祝瑄之的眼泪。

  高渐飞是从未见过他哭的,哪怕当初掉进陷阱被竹子刺穿了腿,高渐飞有意在外头等了一天才去救他,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高渐飞只觉后颈被这眼泪一烫,直烫到心底,他犹疑了一瞬,只一瞬,他便失了上去的先机。

  他们现在……算是相拥吗?靠得好近,近得可以感受到那人身上每一寸肌肤的颤栗,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看着他长大,究竟何时了解过他?

  多么倔强的一个人,又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一个人,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得多,却总让他感到心悸。一切都是因为那样一双眼,那样锐利的眼神,仿佛时刻都会把人看穿一样,高渐飞怕极了他的眼睛。

  也爱极了。

  这双眼睛,最像他的师姐,当年他还在云天宗时,每每受人欺负,谁都不去帮他,唯独师姐,用锐利的眼神这么一瞥、一扫,次次让那些嚣张刻薄的人吓得连连后退,将他从窘境中救出。

  他上云天宗的那天本已指天指地地发誓,再不让人将他看轻,然而现实一次次狠狠扇他耳光,一次次告诉他:你命如刍狗,低贱无比,无人理你死活,你注定被人踩在脚底,你一生爬不起来。

  他那时颤抖地匍匐着仰望他高高在上的师姐,她美丽、聪明、正义、勇敢,仿佛拥有世间的一切,偏偏他知道,就连他的师姐也是看不起他的,因为她太聪明,能看清他心底的种种龌龊和见不得光的沟沟壑壑。

  比如那日,他俩出逃,在捡到那个模样怪异的蛋时,他其实是知道它极有可能有毒的,然而他就是存了毒死她的心思。

  他不敢活着拥有她,但他可以跟她一起死。

  但他到现在都不懂自己究竟算不算爱她,他向往她,羡慕她,却又怕她,不敢靠近她,正如后来祝瑄之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越见风使舵、长袖善舞,就越爱祝瑄之的天性凉薄、独来独往,天知道他是羡慕他的,哪怕只有一日能活成这恣意随心的模样,他也是甘心的。

  所以他才舍不得杀他,哪怕后来得知瑄之的背叛,他还是舍不得。

  眼泪越落越多,高渐飞听见了哭声。耳边是簌簌的风声,他们在下坠,而上方的身躯不断在颤抖着,悲伤仿佛从两人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多么熟悉的悲伤。

  他也曾如此悲哀又绝望地活过,到如今,一颗心麻木了许多年,他甚至有些忘记那个可怜又卑微的自己。

  ——“若相思也能作为物品等价,那么这么多年,我也早已替她还清了……”

  方才的话语响在脑中,还清了相思……高渐飞这时才恍然大悟,往日他陷在自己的苦痛中无暇多顾,现如今想来,往日种种,小心翼翼,隐忍克制,背后的竟是这样一份深情。

  哪怕到死,也想要靠近他的深情,明明那么痛,却不舍得放手的深情,真是可笑,什么时候,他高渐飞也配得上了?

  如此一番思量的功夫,两人又已经下落了好一段了,高渐飞先前还勉强有一线生机,现在则是完全被耽误了。

  高渐飞握了握拳,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放声大笑,他捏住祝瑄之的肩膀道:“你说得挺对,我很自私,这辈子都自私,已经没法改了,你就替我好好活吧。”

  说着,不等祝瑄之反应,他双掌聚力,用力将他往上一推,自己的身体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往下坠去,而祝瑄之则被这股力道堪堪推了上去。

  望着那人逐渐变小的身影,最终化作一个黑点融入无尽的雾霭中,祝瑄之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人最后的笑,可恨的、狂妄的笑,那么张扬地挂在他的脸上,却还是掩不掉眼里的黯淡。

  结束了。

  阴谋、算计,以及十几年的小心翼翼,都结束了。

  眼前一黑,他往一旁倒了下去。

  祝夷之慌忙上去扶住祝瑄之,方才他见两人落崖已觉无望,突然见二哥被推了上来,见祝瑄之后背浅浅地插着一把匕首,他连忙背起他往大夫那处跑去。

  没往前走几步,突然有人拦住他,一抬头,李承乾正对他道:“我来背吧,我轻功好,下山能更快些。”

  祝夷之眼里沉了沉,一声不吭地越过了他。

  李承乾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几位掌门凑上来询问接下来的事,李承乾赶紧收了目光,开始给众人分配事后的任务。

  待祝夷之赶到医馆,华大夫早逃,只见小五躺在床塌上,祝融坐在一旁,面色凝重。见到祝夷之背着祝瑄之进来,连忙起身,道:“怎么回事?瑄之怎么了?”

  祝夷之在祝融的帮助下将背上的人轻轻放下,回答道:“我方才看了,并未有甚大碍,只有后背的伤,加上心神动荡才晕了过去,祝叔快些帮二哥止血。”

  祝融拿过药箱开始为祝瑄之处理伤口,一边动作一边问道:“事实解决了?高渐飞呢?”

  “落下山崖,九死一生。”

  “啊,我们赢了。”

  “不,”祝夷之突然出声反驳他,眼里暗了下去,“不是我们赢了,是李承乾赢了。”

  祝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拍了拍祝夷之的肩,苦笑道:“到底是算不如人。”

  话音刚落,一个人出现在身后,李承乾满脸复杂地望着祝夷之的背影,开口道:“能出来谈谈吗?”

  祝夷之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他道:“不必了,此处恭贺李盟主大获全胜,祝某身份有异,便不让您为难了。”

  “夷之……”李承乾低低唤他,显然没有走的意思。

  祝融捏了捏祝夷之的肩,叹了一口气道:“去吧。有些事总该问清楚的……”

  “还不清楚吗?”祝夷之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失控道:“先前在洞内你应该听得清楚了,我们沦为棋子,有人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眼看我们鹬蚌相争,自己暗暗渔利,还有什么不清楚吗?”

  祝夷之说着,猛然转身,对李承乾道:“李承乾,没什么需要单独说的,就在这说清楚吧。我只问你,你从一开始识穿了我们的计谋,便心生利用之心,你让八大门派提前做好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演了一出好戏,为的是利用我们与高渐飞拼命,你好再一举拿下,是也不是?”

  李承乾眼底沉了沉,良久他点头道:“是。”

  “你从未打算让魔教再次兴起,哪怕我能保证魔教从此不再危害江湖,退出一切纷争,是也不是?”

  李承乾脸色白了几分,最后还是咬牙道:“是。”

  “若是此次研制解药失败,我方输了,高渐飞胜了一筹,你又当如何?”

  李承乾沉默不语,而祝夷之冷笑一声,道:“不说?好,那我替你思量一番!若祝夷之手下这一帮魔教妖人无法阻止高渐飞那批魔教恶徒,狗咬狗的结果是叫得凶的一方赢了,您,伟大的盟主,武林正义的一方,又能如何抉择呢?”

  说到这他眸色一深,陡然怒道:“那就干脆一把火烧了啊!就像十年前一样,把这连人带山烧得干干净净,如此一可避免毒药泄出毒害武林,又可避免魔教死灰复燃,您还能落得个子承父志的好名声。我这般分析,盟主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夷之……”

  “是也不是?”

  李承乾沉默了,而后他在祝夷之渐渐暗淡下来的目光中扭过了头,动作无异于已然点头称是。

  祝夷之凄然一笑,他不忍看到祝融眼中的同情神色,也转过头,沉吟良久,他低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这一路来,哪怕我们向你坦诚了整个计划,你还是决意利用我们与高渐飞作对,假装配合我们,实则是在为各派武林谋利,一心铲除魔教之人,是也不是?”

  这次李承乾出乎意料地开口道:“也是,也不是。我确实欺骗、利用了你,不过我并未存了害你的心思,我说要护你周全,便会真的做到。”

  祝夷之无声失笑,“认了便是认了,哪还有什么可是,别告诉我,除了留我一命外,你没存了要将魔教彻底铲除的心思,不然你如何向天下武林交代?”

  察觉到身后人的沉默,祝夷之闭上眼,绝然道:“你走吧,我和祝叔叔绝不会离开,不过盟主大人您也尽可放心,现在我手下就剩一帮残兵败将,成不了什么气候,过些时日我也会将他们遣散。那帮投降了的高渐飞的人,您是关是杀任您处置,我无权干涉。若您还对我们不放心,但凭您派人来此处把守,我无甚异议。”

  “我们……又当如何?”

  听到身后人的问话,祝夷之捏紧了拳头,反问道:“还能如何?魔教余党,能侥幸活命都难,还敢与盟主大人如何?”

  李承乾似乎知他决绝,沉吟良久后,不再坚持,只道:“那小五……”

  “小五是人质,”祝夷之打断他,背向他道:“在盟主大人还未率领八大门派弟子离开之前,为确保我们几人的性命,小五暂且要扣在这里,等我们安全了,再派人将他完完整整地送归,盟主大人尽可放心,我们说到做到。”

  李承乾知道他留下小五其实大部分的原因是替他治伤,但他却非要说得如此生分,不禁开口道:“我们真要如此?”

  祝夷之眸里一暗,毫不犹豫道:“本该如此。”

  “夷之,我……”

  “盟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似是有什么人正在急急忙忙跑来,听这动静,绝非小事。

  李承乾皱紧眉头,匆匆道:“我先去处理事情,以后再详谈……”言罢转身迎去。

  祝夷之只听得外头传来几声谈话,而后便是匆忙离去的脚步声,再一回头,早已人去无踪。

  祝融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替祝瑄之包扎,视线落到床塌上的另一人,眼里黯了下去。

  一番经历,三段孽缘,如今尘埃落定,究竟是福,是祸,是对,是错?

  祝夷之回身,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伸手触了触祝瑄之苍白的面庞,被触到的人哪怕是在无意识中眉间都漾满了愁绪,这本是他总也看不懂的东西,在他年纪还小时便觉得二哥与他们不一样,他心中藏了什么东西让他过早地尝到了超过年纪的甜蜜与辛酸,所以他早早便没了孩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成熟。

  他们两兄弟多年未见,虽有联系也是书信往来,现在一见,不知怎的,他突然读懂了他眉宇间的痛苦,也明白了他心上的记挂。

  想不到,他们一个爱上了疯狂的恶徒,一个爱上了正义的侠士,可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一生离,一死别,说来说去,无非苦求不得。

继续阅读:第六十四章 无事不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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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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