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夷之舒舒服服躺了两个时辰才有人将他唤醒,起来后惊喜地发现早餐不但有果子,还有野兔,当下心里就开了花,望向李承乾的目光都快溢出蜜来了。
李承乾轻咳一声,起身道:“快点吃,我们马上出发。”
两人很快就接着上路了。
今天的路程也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谁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态度明显改变了。李承乾没再用鼻孔对着他,祝夷之也因为心虚而一路赔笑,两人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
到了下午,祝夷之撑不住了。他晚上没睡好,早上的觉又没补够,太阳这么一晒,直让人困意横生。
“很困?”李承乾注意到他打了好几个哈欠,于是出人意料地先开了口。
“嗯……”祝夷之擦擦眼角的泪花,嘟哝道:“有点。”
李承乾不说话,只是往前大步走了几步,然后躬下身道:“上来吧,我背你。”
祝夷之一愣,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真背啊?”
李承乾催促道:“快上来。”
祝夷之这才整个人趴上去。李承乾站直了身,当真稳稳地背着他往前走。
祝夷之心里疑惑,可身下的背实在太舒服,一上去就不舍得下来了。李承乾虽与他年岁相仿,却是个练家子,专习拳脚功夫的,不像他们研究的是什么制毒暗器,他身板可比祝夷之高大壮实多了。宽阔的后背肌理分明、坚韧温热,祝夷之蹭了蹭他的颈窝,不等疑问打消便睡着了。
正在行走的李承乾突然背上一僵,然后又放松下来,他放轻了步子,好让背上再平稳些。
行进的速度慢了,他却好像并不心急。
太阳落山了,天边有红红的一圆,叶子映着夕阳的余晖,远处看,满山满树的暖软。
祝夷之被脸上的湿意弄醒了,睁眼一看,李承乾的脖子处一大片亮晶晶的口水,他赶紧假装不经意地将袖子搭上去蹭了蹭。
“擦干净点,别只是蹭蹭。”
祝夷之的动作一滞,认命地用袖子狠狠擦了几下,这才从李承乾身上跳下来。
天黑了,两人找了一块空地升起火。
火焰熊熊,白烟滚滚,两人就着火烤起了晚餐。又是一只野兔,真不知李承乾是怎么逮到这种成了精似的畜生的。
两人这几日闻惯了药草味,倒也不觉得呛了,而且这几日他们发现,药草会在人的衣服、皮肤上留下一种余味,很特别的味道,有些甜香,又有些清冽。
这是他们在树林中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他们再走半日便能下山。
山岚乍起,火焰原本就左右摇摆,突然一个猛子,祝夷之吓得往后倒,李承乾忙一手揽住他,身体挡在他前面。
祝夷之错愕地看着李承乾放大在眼前的脸,不知道说什么,李承乾却是马上和他拉开距离,口中只道:“小心点,当心把肉掉了,我的可不分你。”
祝夷之“哦”了一声,连忙把手捏紧。
火光映在李承乾坚毅的脸上,他年纪也不大,但是男儿的轮廓早有,一双唇抿得紧紧的,一看便是家风从小要求端肃严正,使得他常年不苟言笑,下巴的线条极其明朗。
祝夷之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忍不住问道:“你是谁呀?”
李承乾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道:“你问了之后,我可会反问你,你敢答吗?”
祝夷之一惊,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他俩是对头啊!若是问了,那人说了真话,自己可能坦荡地也还予真话;若他说了假话,那这问话还有什么意思?
李承乾似笑非笑道:“名字会泄漏身份,看来你的名字不能透漏,我的名字也不能透漏,既然如何,问了何用?”
祝夷之突然觉得有些失落,不知因何而来的失落,抬头对上李承乾有些闪烁的目光,他不知为何竟觉得,他不是惟一一个失落的人。
想了想,他抬起头笑道:“既然都没法说真名,那我们各说一个假名吧,我叫朱亦之,你呢?”
“朱亦之……”李承乾默念,突然忍俊不禁。
祝夷之被他笑懵了,使劲推搡了他好几把道:“笑什么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快说你的!”
李承乾好不容易忍住笑,抬手在祝夷之头上打了一下,道:“你脑袋里装什么,嗯?就算是假名也好歹过过脑子,猪一只,一只猪。”
祝夷之这才听出李承乾的话中之意,原先他只想着取个有谐音的名字,哪来想到会有这关系,当下便又窘又气,赶紧转移话题道:“哼,先别笑我,你的名字呢?”
那人闷笑中吐出一个名字,“乾乾。”
“甜甜?”
李承乾知道他的故意刁难,只摆摆手道:“随你。”
“哼,娘娘腔。”
热闹过后,是突如其来的安静。
两人不知为何都选择了沉默,耳边间或响起燃烧的哔啵动静,晚风拂面,夜凉如水。
李承乾挪了挪身子,然后道:“很晚了,你该睡了,下半夜换我。”
祝夷之也不推辞,起身就要找棵树靠着睡,却突然被李承乾抓住手腕。
“在火堆旁睡暖和些。”
“没东西靠。”
李承乾肩膀一送,“先借你,下半夜要还。”
祝夷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从了心里对温暖的企盼。他靠上李承乾的肩,没一会儿渐渐往下滑,直到枕上舒服的大腿,这才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
李承乾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来。
如果他们不是置身险境,如果他们并非对头,那他们现在这样,倒真像是一对好友外出郊游过夜。
只可惜不是。
漫天的繁星散落在无尽的苍穹之下,抬眼望去,天空宛如一条深不见底的发光的河流,在冥冥不可知的力量之下有秩序有规则地悄然浮动。
树林深处传来咕啾两声,随后便静了。
少年阖上眼眸的时候,世界便随着他一起入睡了。
“你下山后会帮着对付魔教吗?”梦里的人突然说话了,不知是梦呓,还是本来就没睡着。
李承乾低头看着那张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许久才慢慢道:“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
梦里的人不再说话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梦呓。
天光微明。
奶白色的浓雾尚未散去,天地一片迷蒙,身上衣裳紧贴身体透着丝丝凉意,发尾被露水打湿,弯弯地勾了起来。
祝夷之轻捻指尖,那里也是湿意萦绕,一只手伸到半空,又慢慢地放下。
李承乾还没醒。
往日他早就提前醒来催促自己上路的,今日不知为何,他靠着祝夷之的肩,睡得极沉。
祝夷之收回了打算摇醒他的手,不声不响地接受这份默契。
一直到红日初升,李承乾才幽幽转醒,两人随意找了些野果充饥,然后便继续上了路。
一路上,祝夷之垂着眼,若有所思。
在其位,谋其事。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李承乾本就是混入魔教的卧底,此番被困密林,不知是身份暴露后仓惶闯入,还是为了探索魔教机密刻意潜入,无论是何种,他若是下山将他所知所查透露出去,魔教定会陷入危机。
祝夷之本就没打算真让李承乾活着出去,前几日他一心对付李承乾,虽是为了报复他的蛮横无理,但实际上也是存了保卫魔教的心思的,这几日虽然与李承乾的私人恩怨一笔勾销了,但从两个各自不同的立场来看,大派别之间的矛盾和恩怨,这才刚刚开始。
“咕啾——”
耳边又响起一声奇怪的鸟鸣,如哂笑,如婴啼。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飞过,李承乾连忙将祝夷之护在身后,“啪”的一声,黑影落了地。
祝夷之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眼底沉了沉。
黑影是一只大鸟,它从空中快速俯冲下来,朝着路边一块大石直直撞了下去,头破血流。
李承乾走近一看,大鸟通身黑羽,荧荧泛紫光。鸟喙呈铅灰色,利爪如钩。未阖的眼里是浅紫的瞳,挣扎一会儿,眼皮阖上了。
李承乾疑惑道:“这鸟好奇怪,怎么无缘无故便撞上石头。”
祝夷之面色奇异,“哪知道,兴许是眼花了,以为那石头是只野兔吧。”
李承乾虽觉怪异,但两人从早上到现在,胃里仅有几个酸果,便扭头问道:“你可认识这鸟,有毒吗?我在魔教记载的常见毒物之中没见过它。”
祝夷之眼神动了动,目光有些闪烁道:“这、我也没见过,不知道。”
李承乾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他所查阅过的魔教典籍,最后他一手拎起道:“既然你我都未在毒物记载上见过,想必应是无毒的。既是刚死,又生得这样大,干脆拿来烤了吧。”
祝夷之想说什么,又闭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