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白雾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一种感觉,痛,除了痛,还是痛。
龙掌门醒来的时候,他抬起迷蒙的眼,茫茫然望天许久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眼睛还没适应,而是这雾太浓,本就该看不见的。
他试图将自己撑起来,可刚一动,喉间立马溢出一声呻吟。
大概感受了一下,好家伙,右手折了,两条腿也痛得紧,不知究竟伤得如何。
认命地躺着,意识一点点回到脑子里,他扭头望了望四周,慢慢回想起前因后果。
那日他们打败了恶贼高渐飞,大获全胜,正要凯旋而归,谁知就在行至落拓峰时,突遇一不肯归降的魔教弟子。那人趁他们不备时猛冲过来,也就这么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他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断下坠,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等会儿,好像掉下来的不只他一人。
刚想到这个,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令他恶寒的声音,余光中见一团黑影呻吟着醒来,又慢慢从地上爬起,龙掌门心里骂道:该死!怎么这厮手脚都没事!
那人显然也迷蒙了好一会儿,搔着脑袋打量许久,似乎是看见地上躺着人,于是往龙掌门这边走了过来。
走得进了,慢慢可以看清来人的相貌,果真是那个招人烦的天杀的家伙。这厮显然也认出自己了,一双眼在迷茫了片刻之后,突然清明,还有一种令人牙痒的揶揄一闪而过。
“哟哟哟,这不龙霸天龙掌门吗?怎么的,起不来?”
龙掌门啐他一口,“地上凉快,本座躺着歇息歇息!”
“嚯,是吗?”汪帮主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蹲下去,伸手往他头发上拿走一根细枝,道:“龙掌门雅兴啊!汪某这粗人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起身就走,龙掌门咬紧了嘴唇,这才忍住了要叫住他的想法。
不能在这厮面前丢人!他心中拼着一股劲,望着汪傲雪的背影,竟真的撑起了身子,只是在试图用脚站起的时候,身下传来一阵剧痛,他急忙又躺了回去。
果不其然,腿也断了。
汪帮主听到身后的动静,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故意不去理会。
在附近粗略转了几圈,汪帮主确认了他们现在是在崖底,由于有浓雾遮蔽,往上望不到天,往下看不清道,往前寻不找路,往后瞧不到人,只觉四野茫茫,茕茕孑立。
汪帮主又试着运一运气,很快他发现自己提不起内力,脑海中突然回响起李盟主的话来,这些并不是雾,是瘴气。瘴气内含有毒素,先前他一直觉得头晕脑胀,原以为是摔下来受了碰撞的缘故,现在看来,是中毒了。
现在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啊,不过汪帮主并不十分慌张,因为他知道两大门派的弟子必然会想法子下来找他们,而且他怀中还有一颗破瘴丹,无论是被找到了,还是他自己找到生路,都有办法活命。
现在唯一要解决的事情,就是考虑如何活下来,毕竟他的肚子从他一醒来就在催促他吃东西了,得想办法解决温饱和容身之所才是正事,别等弟子们找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干尸一具了。
其实早在汪傲雪消失在他视线中的时候,龙掌门已经后悔了。两人现在身处险境,本该互相扶持才是,可如今汪傲雪却走了,四肢健全、安然无恙地走了,留下一个断手断脚的自己。
早知道,就对他低低头,暂时好言好色一下,出去之后再说嘛。
这种遗憾和后悔的念头一出来,便刹也刹不住了,而这种感觉在汪傲雪离开许久,自己肚子已经叫了第六声的时候达到了最高点。龙掌门虽然爱面子,可他向来秉承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念,眼看天色渐黑,周围慢慢暗了下去,而他自己又试图爬起多次未果,终于狠下心决意放弃一切了。
所以当汪帮主慢悠悠荡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笑成一朵花儿的龙掌门。
“汪大哥你回来啦!”
汪帮主顿时后背一僵,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你……”
“别这么见外,以后叫我龙弟就成。以前龙某年纪轻,脾气燥,不懂事,冲撞了大哥您,您莫见怪啊。”
汪帮主嘴角抽搐了好几下。
“龙弟我方才思虑一番,我俩如今被困此处,都是名门正派之人,就该互相帮衬,您说是吧。”
汪帮主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毫不犹豫地扭头,“我还是走吧……”
“汪老狗!你敢走,我造涅派不会放过你的!”
没走几步的人停下来,转过身,一脸无奈道:“早点正常不就得了。”说着已经走到龙掌门身边蹲下,“能站不?”
龙掌门如实道:“不能。”
汪帮主“哦”了一声,直接像扛麻袋似的把不能行动的龙掌门扛上肩头。
“汪老狗!快放下本座!”龙掌门受不了被这样扛着,不断挣扎道。
“少废话,惹急了你爷爷我,我扔你出去!”
肩上的人立马噤声了,最终任由汪帮主将他扛麻袋似的扛进一个山洞,还在那里看见几个野果……和一堆果核。
人一被放下,龙掌门立马对着那几个野果扑去。他自摔下悬崖起都不知道饿了几天了,现在看见吃的就眼睛发亮。
“嗬,”汪帮主见他明明已经饿狗扑食了,却还要强忍着细嚼慢咽的模样,满脸不屑道:“要吃就吃干脆点,装模作样干什么,谁看你啊!”
正吃着的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座像你们这种粗人?”
“得了吧,你刚才的样子像狗看见了屎一样,拉都拉不住。”
龙掌门一噎,立马回呛道:“你说这是屎?刚才不知道谁躲在这里,吃饱了才去找我。”
汪帮主气得上前就夺走他手里的果,往嘴里一塞,嚼得汁液四溅道:“他奶奶的,惹老子生气了,就是屎也不分你半坨!”
龙掌门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
真是作孽啊,怎么偏偏就让他俩凑一块了,往后还不知得呆上几天,谁知道在弟子没找到他们之前,自己会不会被那个汪帮主恶心死。
汪帮主看着他,也觉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怎么偏就让他俩凑一块了,平日里看见这人装模作样他就牙酸,谁知道在弟子没找到他们之前,自己会不会被那个龙霸天给膈应死。
鬼使神差地,两人同时往对方那看去,目光一接触,两人登时都被对方恶心了一通,连忙扭过头去。
要说这龙掌门和汪帮主啊,真是天生的冤家,从七八年前两人一见面就结下粱子,到现在十年了,两人可谓是粱子越结越大,到现在就连两大门派的弟子都互相瞧对方不顺眼了。
说起七八年前,那时龙掌门还没接管掌门之位,武林中恰好举办什么水陆法会。不大不小的活动,去了只算尽尽心意,不去却有些不妥,掌门不乐意去,作为入室弟子的龙霸天自然就替掌门走了一趟。
那时的造涅派刚在围剿魔教一役中露了点风头,而天沙帮早已是大派,二十五岁的汪帮主性子豪爽,交友众多,当时风头正盛,说话毫不顾忌。
第一次见到龙掌门时是在冬日,鹅毛大雪中,刚刚坐定的汪帮主望见一帮穿着单薄广袖白袍的人远远走来。一众弟子们仅着单衣,领头的人穿得就更少了。两条白生生的胳膊露在外头,领口也低,偏偏脖子上还围着一圈无甚作用的貂毛,风把他两条细腿吹得直晃悠,而他身上却端足了清高孤傲的作派。
当时汪帮主远远一看,乐了,身边簇着一帮弟子,他便对旁边的人悄声笑道:“瞧那人,装模作样的,衣服这么宽,风吹进裤裆里,屌毛都冻掉了。”
汪帮主本以为自己很小声,奈何他嗓门本就大,即使压低了声音还是让全场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都忍着笑,而汪帮主还不自知。
走在前头的龙霸天也听见了,他脚步一僵,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奈何师父出发前就嘱托他不可意气用事,这才咬咬牙死撑着往前走去。
走近之后,见全场人脸上表情各异,那个方才出言侮辱的人就坐在上头,龙霸天认出了他的身份,知道惹不起,忍着没发作,只向主人呈递了帖子,而后由着家童引向座位。
路过那个浓眉大眼却不修边幅的人身边时,龙霸天本能地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谁知没走几步,突然听见那人又道:“你瞧他,看近了更有意思,这架子端得,只怕屙个尿都得用兰花指扶着,放个屁都得挤出高山流水的调来……”
“哈哈哈哈……”
场上突然爆出了一阵大笑,汪帮主这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口,望着笑得不能自已的众人,汪帮主错愕地对身后弟子道:“我、我说得太大声了吗?”
“哈哈哈哈哈……”
汪帮主悻悻地闭了口,一扭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自己,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汪帮主心虚地咳了几声,低头嘟哝道:“我又没说错……”
这“嘟哝”的声音又大了些,听见场上再次爆发的大笑,汪帮主索性闭了口。
只是两人这仇,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