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小陈有些奇怪，待周心慧远不如以前那么亲热，似乎刻意在躲她。
出了新的排班表周心慧才知道原因，原来她提前结束了实习期，转正了。
看着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排班表里，和其他同事列在一起，闪着烁烁金光，周心慧手脚微颤，一股浊气在胸口激烈翻滚。
论实习时间，她俩前后脚进的这家医院；论学历，她俩都是研究生；论经验，她工作了八年了，小陈刚毕业；论业务能力，小陈差她远了，一直周老师周老师地叫着，她不知道手把手教了她多少东西。
可现在，师傅没通过考验，徒弟却捷足先登，先通过考验期转成了正式员工。
这不是摆明打她的脸吗？！
怪不得今天大家看她的眼神都那么奇怪，似同情，又想幸灾乐祸。
周心慧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摔门出去，直接奔六楼的人事部。
人事部的负责人老魏快退休了，头顶头发稀薄，一边端着白瓷杯喝茶一边和她打哈哈：说实习期多长医院没明确规定，只要业务能力达标就能转正，至于怎么才算达标，得她科室说了算了，他们人事部门不懂专业上的东西。
推得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业务能力行不行，其实就是科室主任一人说了算？”
周心慧急怒攻心，一门心思要讨个公道，闻言心一沉，声音里就带出了几分绝望。
老魏立刻放下茶杯，正色道：“我可没这么说。咱们是民主社会，凡事都有组织有纪律，从没搞过一言堂，你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
声音骤然严厉起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心慧意识到失言，赶紧辩解，急恼之下，声音微哽，眼圈都有些红了。
老魏这才放缓语气，说：“没有就没有，急什么？”
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又说：“年轻人，别急躁，只要好好工作好好表现，会被看到的。”
还是滑不溜秋的官方话。
刚才的激烈情绪已经下头，周心慧心里明白，这趟不仅白来，还给别人又添了话料，顿觉万念俱灰，凄然一笑，说：“我已经不知道还要怎么表现了。”
老魏虽上了个年纪，到底还是个男人，看她这个模样，不免有惜花之意，破例点拨了她两句，大意是说职场不比学校，业务能力固然重要，人际交往也要懂一些，只有尊重前辈团结同事，才能把工作真正做好。
又让她向毛敏学习，状似无意地提到了毛敏的背景，父亲是医院刚退休的副院长，姑姑是妇产科主任，姑父是新提上去的书记。
周心慧这次听懂了，她要想在这个医院混，毛敏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她向老魏道谢，飘飘忽忽地走出去了办公室， 双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上了天台。
天台的风很大，呼啸来呼啸去，吹得她的衣襟裙子飒飒作响，炙热的金黄色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毫无知觉。
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绝望和迷茫。
离婚的事也不小，像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插在她胸口，但她不过低头看看，还能继续往前走，忍到无人的地方才拔刀，血自然会飙出来，也会痛，隐痛，一阵阵地发作。
这事却不同，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引以为傲的事业，也是她倾尽全力的心血。
它若毁了，她也将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在天台上站了很久很久，快下班的时候才下去，刚下去就被毛敏揪到了她的办公室。
“上班时间你去哪儿了？”毛敏发怒，声色俱厉，“你当单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周心慧不说话。
毛敏把它视为无声的挑衅，更火了：“说话啊？哑巴了？拉着脸给谁看呢？我知道你傲气，眼里从没我这个领导，无所谓，我不在乎，但本职工作你得做好！”
边说边把桌子拍得嘭嘭嘭响。
“对不起。”周心慧开口，嗓子苦涩干哑，“我刚才去天台待了会儿，但绝不是对您、对工作有意见，我......”
她顿了下，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是私事，我老公刚和我离了婚，女儿也死活不肯跟我，我一时……主任你放心，刚才我想通了，纵身往下一跳其实很简单，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
这话半真半假，把原本气势汹汹的毛敏镇住了。
不知是怕周心慧真在医院跳楼给她惹事，还是她离婚的消息让她解了恨，毛敏脸色飞速变幻，最后缓了下来了，说：“这么想就对了。谁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风顺，有困难很正常，要及时和我、和组织沟通，都是能理解的。”
“谢谢主任。”
周心慧看这招果然管用，暗松一口气，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提前下班吧，好好调节下心情，需要请假随时找我。”
毛敏一挥手，难得仁慈了一把。
周心慧赶紧道谢告辞，一出办公室她僵硬的笑就消失了，直到回到家还一脸郁郁。
金琳琅机灵，看她突然回来，气色又明显不对，赶紧追问怎么了，杨家林也在旁边帮腔。
周心慧身心疲惫，正需要个出口，便把自己调到这个医院后的憋屈和不公挑挑拣拣说了些，听得俩小的一愣一愣的。
说到最后她长长叹气，说：“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一直待在原先的医院呢，至少有用武之地。当初费那么大力气调过来，并不是为了名头好听，我是奔着取经学艺来的。哪想遇到这么个拦路虎？弄得我进退两难，每天虚度光阴，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要不，还是送送礼吧，姐。”
金琳琅沉默了一下，旧话重提。
“你怎么又说这个？人家家里有钱有权，哪缺这个？”
周心慧烦躁道，觉得她又孩子气。
“未必！即便她不缺你送的东西，也缺这一口气。”
杨家林突然插话，笃定的语气。